第121章 故人归来
梅晓旭是在正月底的最后一天上午到的北京。下午有场国际文化交流论坛,她是嘉宾之一。她给丁晓光留了座。
丁晓光提前定制了西装,有钱了,不能再穿二百块的淘宝货了,太掉价。
虽然是下午的活动,但丁晓光请了一整天的假,早上也还是早早的就醒来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丁晓光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大学校园,他和梅晓旭第一次去植物园约会的那天清晨。可时光很清楚地提醒他,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丁晓光好好修理了下自己的面容,摘了眼镜,换上了隐形,把胡子稍微刮了刮,但没有完全刮干净,留了些,显得成熟,头发梳成了大背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如隔日,自己看起来怎么这么沧桑呢?
丁晓光西装革履早早去了现场,远远地就看到梅晓旭的背影,她在和工作人员交流。虽然没有转过身来,但他十分确信那就是她。一席黑色的长裙,外面套了件暗红色的呢子大衣,高跟鞋也是黑色的,发色倒是金色的,散披在两肩上,戴着一顶浅粉色的贝雷帽。丁晓光没走过去,也没走到留给自己的位置,而是在后门的角落那站着,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2011年的春天,到这年春天,丁晓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梅晓旭了。三年是多么短的时间,短到还没有做成什么事,就过去了。三年又是多么漫长的时间,经历多少事了,但看起来还是一事无成。丁晓光不敢再去回忆过去跟梅晓旭的点点滴滴,那些点滴的背后似乎总藏着一个声音,它时不时地提醒着自己:你不配。
“是的,我不配。”丁晓光心里重复着这个声音。
会场陆陆续续有观众进来,梅晓旭和工作人员沟通完,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消息,没有消息。往预留的座位望去,还是空着的,又打开手机发起信息来,紧接着丁晓光收到了微信:“快到了吗?”
丁晓光犹豫了几秒,回复道:“我到了。”
梅晓旭抬起头环顾了四周,最后眼神停留在了角落里,从严肃到诧异再到微笑,接着就向后面走去,丁晓光也向她走了过去。丁晓光偷偷地把已经手心出汗的右手甩到腰后,在衣服上擦拭了几下,到了跟前伸出去和梅晓旭握手,梅晓旭愣了一下,没有握手,而是直接张开了双臂,笑着说道:“这么久没见,不打算拥抱一下吗?”
丁晓光有些拘束,但很快也伸出了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梅晓旭说道:“好久不见,晓光。”
丁晓光说道:“好久不见,晓旭。”
丁晓光快速了松开了拥抱。
梅晓旭向台前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儿送过来两杯咖啡。随后领着丁晓光走出了会场,在外面的走廊里溜达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问向对方:“你还好吧?”
丁晓光忙抢问下一句:“你先说。”
梅晓旭也没客气,说道:“我挺好的。去法国这几年,一切都挺顺利的,也挺幸运的。我现在已经在读博士啦,我还加入了一家文化基金会,这次这个论坛,我们基金会就是赞助方之一。”
丁晓光听到她的回答,故作轻松地说道:“恭喜啊,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梅晓旭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梦想,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对了,你说说你吧。你毕业怎么来北京了,你当初不是说要去大山里当老师,教化育人的吗?”
丁晓光脑海里“嗡”地一下,像是被闷了一棍,接着脸一红,那感觉就像是被揭了不愿被人提及的老底,应承着说道:“你还记得这事啊,我自己都忘了。怎么说呢,达则兼济天下,穷着独善其身吧。我现在得先独善其身。还没到达那种兼爱的境界。”
梅晓旭问道:“你在北京做什么呢?”
丁晓光一时不知是虚荣心作祟还是尴尬难以启齿,很快折中找了个词汇,说道:“金融。”
梅晓旭问道:“哪家公司?我有认识的朋友在一些不错的金融公司,投行、证券什么的,或许可以给你们互相介绍介绍。”
丁晓光支支吾吾,大为尴尬,说道:“那些都太高深了,我其实就是在保险公司……”
梅晓旭看出了他的扭捏,心领神会地说道:“保险公司也挺好的,保险在国外发展很好,国内……还得努力努力,你要加油哦。”
助手不一会儿打来电话,叫梅晓旭回会场再沟通一下细节的事。
丁晓光见她要走,连忙说道:“那个,晚上……”
梅晓旭打断说道:“本来晚上想请你吃个饭的,但是晚上,论坛协办方有宴会,估计得很晚,就不请你吃饭了。”
丁晓光说道:“你来北京,当然我得尽地主之谊嘛,不过你有晚宴,还是先参加晚宴吧,明天有空再说。”
梅晓旭抿了抿嘴,说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不说这个啦,等下会后再联系哈,我先进去啦!”
梅晓旭边说边挥手,步伐轻快地向会场走了进去。丁晓光不坚定地抬起手,在空中打着招呼,小声地应着:“好,好……的。”
参会人员不断的到来,两点论坛正式开始。梅晓旭既是翻译也是分享嘉宾。座谈式分享,主持和嘉宾们都在台上,大家畅聊着中法文化交流史以及未来发展趋势。
梅晓旭褪去了风衣外套,一袭抹胸长裙,温婉雅致,坐在台上,中文法文切换自如,谈吐落落大方。丁晓光由衷的佩服和欣赏。这就是努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的最好写照吧。
三个小时的论坛,丁晓光没有太过专注地听台上的嘉宾们讨论的是什么,他的思绪止不住的乱飞,飞向过去,飞向2008年,以及那之后的三年。
2009年的初秋,丁晓光基本和梅晓旭已经算是形影不离了,只要一有空,二人总能腻在一块,因为都在北校区,所以没了物理上的距离,见面更加方便,加之在盛夏音乐会表白成功,那就更没有理由不腻在一起了。梅晓旭学的是法语,于是丁晓光和她交流起法国文学,从《巴黎圣母院》到《基督山伯爵》,从《追忆似水年华》到《人间喜剧》,丁晓光不愿其烦地讲着故事,以及每本故事里自己喜爱的角色。但比起法国文学,梅晓旭更感兴趣的是法国建筑。
当梅晓旭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法国名胜时,丁晓光像一个仰慕者听得入神。埃菲尔铁塔守候的塞纳河两岸旖旎风光,巴黎圣母院哥特式建筑传递着的庄严与震撼,卢浮宫瀚海藏品里弥漫着的跌宕起伏的历史烟云,凡尔赛宫绽放着的繁华富丽的理性美……那些名胜古迹仿佛珍藏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赞美着,向往着,行云流水般讲述着,眼里布满了向往的星辰。
那些过去的所有点点滴滴从脑海里飞速的闪过,许多帧难忘的画面不断涌现。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2011年那个晚春的夜晚,校园紫烟湖畔。
丁晓光和梅晓旭坐在湖畔边的台阶上,看着远岸投射过来的忽明忽暗的微光,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还是丁晓光忍不住了,硬生生地开了个话题,说道:“你说从这边游到对面,需要多久呢?”
梅晓旭又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冷冰冰地说道:“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丁晓光的表情塞满了尴尬,梅晓旭没有看他,所以也就是他独自感受着自己的尴尬。
丁晓光解释道:“我……我想我们该聊一聊,不能总这么冷战下去,你都一个星期没搭理我了。”
“一个星期了,你才想起来要来解决这事?你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你除了潜心搞你所谓的学生工作,你眼里还有我吗?”梅晓旭言语里透露着愤怒,但神色漠然。
“不是……当然有……只是……”,丁晓光语塞到凌乱,内心慌乱到不知怎样继续解释。
“我要走了”,梅晓旭冷冷地说道。
“嗯?可不可以再坐一会儿……”,丁晓光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像个孩子一样,唯唯诺诺地征求着她的意见。
梅晓旭很是坚定,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现在我要走了。我是说我要永远的走了。”
丁晓光听到这“永远”两个字,脑子瞬间变得混乱,惊恐地问道:“啊?去哪?”
梅晓旭说道:“之前跟你说过的。”
丁晓光不敢相信,但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法国?”
梅晓旭答道:“嗯,学校和家里都安排好了。”
丁晓光情绪降至了冰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在我们闹矛盾之前?”
梅晓旭干脆地答道:“不重要。”
丁晓光有些气愤地问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梅晓旭听出了这话里的责怪之意,生气地发起连环问来:“你有时间跟我商量吗?你真的关心过我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吗?我需要你的建议的时候你认真给过我建议吗?”
丁晓光沉默了。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
梅晓旭万念俱灰道:“你不仅是没时间陪我,你都没有时间做你自己了。你不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丁晓光了。你变了,你变成了那个你曾经讨厌的样子。你迷恋当学生干部,你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你也变成了一个追名逐利的人。你痛恨的权势正在被你一步步的抓在手里,可这些权势是如此的虚无缥缈,更何况这还不是真的权势,你还是个学生啊!你所摈弃的那些世俗,正被你世俗化且不断固化。”
丁晓光听到这,心如刀绞,本想大声地辩驳说自己并没有。但,那一刻,他语塞无言了。
“我们分手吧。”说完梅晓旭就走了。
离别总是突如其来。或许只是丁晓光后知后觉。
一连好几天,丁晓光在宿舍里睡着。富贵他们在课堂上变着法的帮他答到。他曾耗费精力想掌舵的学生会,在没有他掺和的日子里,也没有散架,该怎么转还是怎么转,好像还转的更加自如了。原来这个世界,离开了谁,都能转。
丁晓光给梅晓旭发了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走,去送她。梅晓旭没回他。
那个周末,梅晓旭飞走了。
宿舍也没再跟以往一样每当有人失恋开座谈会。只是富贵整了一箱啤酒和一堆零食回来和丁晓光喝着吃着,喝着吃着就开始吟诗作赋,最后丁晓光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丁晓光回到现实,苦苦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子。不曾有过真正的争取,那时爱的不够彻底,不够坚决。没有愿意为对方想要如何就如何的不顾一切。
论坛结束了,梅晓旭没有过来和丁晓光打招呼,就和团队成员一起从后台出去了。接着,丁晓光收到她发来的微信:“我先走了,晚上有空再聊。”
丁晓光和餐厅打电话,想取消晚上的预约,对方说过了点,取消不了,人不来,费照收。丁晓光一个人坐在国贸商城的餐厅里,默默吃着西餐,喝着红酒,望着不远处的大裤衩和已经灯红酒绿的繁华cbd,内心显得十分平静。用完餐后,丁晓光一个人压着马路,沿着长安街一路向西。开春的北京,还是寒气逼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夜十一点半,梅晓旭发来微信:“还方便吗?陪我走走?”
丁晓光快速地回了个“方便,一会就到”,就急忙叫了个车,赶往梅晓旭下榻的酒店。不一会儿梅晓旭从酒店里出来了,换了一身装束,运动鞋,厚绒灰色裙子,棕色风衣,灰黑色披肩,还带着毛呢白色帽子。二人沿着街道一直走着,还是谁也没有开口。
这回换梅晓旭先开口了:“你变了。”
“没有吧。”
“不,你变了,变沉默了。”
“是吗?”
“是的。以前的你,多么的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你,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声音。”
“我有那么飞扬跋扈吗?还想让全世界听到?”
“不是飞扬跋扈,那是飞扬的青春。这些年你怎么了?变得这么寡言了?”
“或许是被社会鞭打了吧?”
“我觉得是你自己在鞭打自己吧?”
“可能吧,哈哈!”
“晓光,生活总有磨难的。不要气馁,我觉得你可以的,我一直相信你。”
“嗯。谢谢你的相信。对了,我发现,你也变了。”
“嗯?是吗?”
“你以前不太喜欢研究法国文学的,今天你在台上侃侃而谈。可没少引用法国文学作品呢!”
“去了好几年了,也得入乡随俗了。”
“挺好。”
“我要定居巴黎了。”
“嗯?哦,挺好。”
“明天上午九点来酒店,送我去机场吧。”
“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走着聊着,不知不觉走了几条街,又慢悠悠折回了酒店。浅浅地拥抱,轻轻地告别。
丁晓光坐上了出租车回家。北京的夜,迷离着。车里开着音乐,正好在播着钟镇涛的《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嗯,只要你过的比我好。”丁晓光心里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