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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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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还是周以尧依了商晚的决定,没有去遥南居。

    周以尧看着她罕有雀跃的背影,并着三指撑在眉心,声线有些难以名状的低哑,“你确定要在这里吃?”

    商晚揪着外套领口,脚步没动,半侧回头,明亮的街灯落在她眼睫,泛出湿淋淋的水光。

    “怎么了?”

    唇若含丹艳丽,贝齿莹润洁白,语调轻快的扬着,一尾光落在眼尾翘起的弧度,似被新月勾起的蛾眉。

    她下车时摘了口罩,明亮灯光下,能够细辨她因为长时间飞行而渲开的眼窝乌青。

    商晚没有化妆,巴掌大的小脸嵌着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皮肤幼嫩细腻,锁骨如振翅的蝴蝶,一截玲珑蛮腰如文人笔下欲语还休的留白,几乎晃得他喉间发紧。

    “没什么。”

    周以尧双手插袋,左手掌心握着一串车钥匙,齿痕深深地咬进手心。

    这里是新江区刚开发不久的小吃城,十里长街灯火通明。虽然台风刚过,但是摊贩络绎不绝,街灯照映着一双双好奇张望的眼睛。

    新江区是最近几年才被政府规划为商圈的区域,早些年平房林立,与奢华富丽的耀京城格格不入。

    就像鸿笔丽藻中混入的一个顿号,除了承上启下,烘衬着如今的耀京有多繁华,再无其他作用。

    “我听说这里被规划了?打算做什么?”

    商晚晃着过长的袖口,一摆一摆,像调皮小鱼动起的尾鳍。

    周以尧闻言,顿时有些一言难尽,“这里是遥江的源头,如果开车半个小时,会登到观景台,我猜,估计会以这个为主打卖点,开发成兼具野外露宿的山庄吧。”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不知道吗?”

    商晚抿唇笑起来,反问他,“我应该知道吗?”

    想起商宇淮口中的关系复杂的商家,周以尧默默把后半部分给咽了回去。

    大概是半年前,新江区的基建招标以商家中标而结束,当时因为大改还惹怒了一批民心,不过商学铭这人从来不听阶级民众的意见,对于聚众闹事的,要么用钱,要么用礼,总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闭嘴。

    周以尧神色略有复杂,“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以后耀京可能没有这片烟火区了。”

    商晚点点头,“挺可惜的。”

    周遭吵闹,周以尧没听清,重复着问,“可惜什么?”

    两人路过一家支着雨棚的烧烤摊,店老板年纪不大,面色黝黑,身后跟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摇摇晃晃地抱着一扎啤酒。

    小姑娘看过来,商晚对她温柔的弯着唇角,“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周以尧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空出的间距刚刚好,既容不下第三人横插而入,也让两人得以保持堪称安全的距离。

    但是商晚偏偏顿了顿,故意停了一步。

    闷头直走的周以尧差点撞进她含笑的眼底。

    “是吗?”他略显局促的摸了摸鼻尖,另只手仍然在兜里捏着钥匙,眼神不自然转开,“小时候我哥偶尔会带我来。”

    “来这吃东西?”

    “不是。”

    周以尧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把我带到遥江源头,威胁我如果不好好吃饭就把我从这里丢下去。”

    商晚一时语滞,手背掩着唇角,笑声还是丝丝缕缕的溢出来,“看不出来啊,你小时候居然会不听话。”

    周以尧微微一怔。

    如果是稍微了解周以泽的人,都不可能觉得周以尧话题里提及的人是他哥哥,所以最自然的回复也应该是“看不出来啊,周总小时候居然还会威胁人。”

    但是她没有。

    她的话题中心是自己。

    就好像网上曾经有一个很老土的测验,跟自己在意的人说,“我刚刚吃药的时候看见一则新闻”

    是先问看见什么新闻还是为什么吃药,这就好像薛定谔的猫,不打开盒子,永远不知道答案。

    她这么一退,两人步伐重叠。

    “我现在也不太听话。”

    一小块水洼盛着七零八碎的月光,周以尧轻轻扯过商晚的手腕,将她带偏一步,“我妈原本想让我读金融,以后也好帮我爸和我哥。”

    他的掌心有些潮,像飘了一朵雪花,贴在商晚伶仃的腕骨,还来不及融化,他一触即放。

    “然后你一意孤行要读自己想读的专业,计算机,对吧?”商晚笑道,“其实耀大的计算机系在全国是名列前茅了,不过,我听说读研的最后多是去了美国,你呢,什么打算?”

    周以尧轻车熟路带着她拐过一个小巷口,边走边说,“前两天,孙教授邀请我去吃饭。”

    商晚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孙教授?是不是百年校庆安排在我身边的那位?”

    “对。”周以尧点头,微微弯腰在她耳边附了一句,“小心脚下,这里灯光昏暗,你别踩崴了。”

    他身上的气味如威士忌薄荷叶上的盐晶,有些冷冽,却意外的温和。商晚眨眨眼,“所以前两天,你都和孙教授在一起?”

    “倒不是一直在一起。”周以尧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这条小道又窄又长,如果眼镜起了雾气,会有一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前天上午让我去实验室帮忙,昨天下午邀请我和师哥吃饭。”周以尧垂在腿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好几次被什么柔软如云的东西擦过,轻软无质的,像一朵落在掌心的白色蒲公英。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被街灯遮掩,商晚若无若有的“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意味,“你别告诉我是你挂科。”

    “怎么可能啊。”周以尧失笑道,“之前保研名单下来了,我原本是跟着孙教授,但是我想更换研究方向,现在正和孙教授协商。”

    商晚没来由的停下来,她看着周以尧卷起的袖口仍有洇开未干的水意,那么轻那么淡的一小团,再等一等晚风,就该吹得毫无褶皱、一干二净。

    其实沉默没有很久,但周以尧就是能察觉出她蓦然低落的情绪。

    声音随着头顶明灭的路灯哑了些,“你怎么了?”

    商晚知道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了。

    她和周以尧的开始是一时兴起,她深知游戏应该怎么结束,所以那个晚上没有留下有关自己的一切。

    但是事事不由己。

    商晚从来不信命运,却在眼前一环扣一环的交叉轨迹中,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们陷在你来我往的进退游戏,商晚从不对他说起自己,而周以尧也是很好的游戏玩家,他遵守着商晚的规则。只在偶尔走到奖励区时,两人站在界限边缘,尽管如此,也不曾有人率先越界。

    他们不该继续谈论有关自己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轻或重,多或少,值不值得说。

    商晚最开始只是想要一场倒数期限的暧昧游戏,但是就像周以尧说过的,他们之间不应该只有五分钟。

    长久的沉默。

    周以尧垂眸看她,她不说话时容易流露刺人的疏离,就好像她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像一阵风,又像是涨潮时翻涌着白浪的海岸线。

    他留不住,也抓不住。

    周以尧抿了抿唇,适时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再三问你,是不是要来这里吃饭?”

    商晚抬眼,一束昏暗的光线从他贴着他的侧脸轮廓,眼神里落了光,给人深情款款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周以尧说,“这里烟火太盛。”

    这里是耀京少有的人口密度较为集中的区域,在夏夜的傍晚,会涌现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潮。

    他眼底的光落下来,于是深情凝成了实质。

    他屈起手指,拂去她发上一朵小小的浅白绒花。

    商晚微愣,“什么?”

    “不太适合你。不过,好像也没有太违和。”周以尧微微笑起来,他身上没有周以泽如寒雪一般的清寂冷漠,他像是止歇的山风,万顷的松林,是拉斐尔笔下明艳的色调,肖邦激昂的乐章。

    他不是合上书便成了妄想的诗篇,他是真切的迎着她接纳俗世人间,是永远散发着温暖热意从不求回报的太阳。

    “你这话很奇怪。”商晚有些眩目,好几秒,她才说道,“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周以尧弯下腰时,清晰地将她映入眼中。

    “你不是吗?”他笑着问,“很多学生都说美院的商老师不接地气,大家七嘴八舌的热议商老师平时都吃什么啊,不会是每天清晨的第一捧露水吧。”

    “你也跟他们胡闹。”

    “我才不是。”

    下过雨的夜风卷着遥江湿冷的水雾,圆月影影绰绰的悬在树梢,好像奶黄流心的蛋糕,被风咬了一口,淌出细腻的鹅黄流沙。

    “商晚,你比我大几岁,阅历也比我丰富,在你的人生中,肯定不乏使出浑身解数讨你欢心的男人。”

    齿轮重新缓缓转动,他示意她跟着走,“你见过水晶城堡,黄金宫殿,但是肯定没有在十五元十串的小摊上吃过饭。”

    长街尽头是一家烟火缭绕的大排档,客人挺多,排在外的圆桌坐满了人。

    商晚停下脚步,被有些熏的白雾染了乌黑眼睫。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

    周以尧感觉商晚说了句废话,于是很诚实的点头,“我确实不了解你,连你的名字都是从教务系统中知道。”

    商晚白了他一眼,“以前我在俄罗斯念书的时候,常常因为没有钱而吃泡面。”

    她似乎想起当年的趣事,忍不住笑起来,“其实泡面也不便宜,那时候为了画展,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为了赶展览,一天吃不上一顿完整的饭也是常有的事情。胃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不是你认为的酗酒。”

    周以尧听得发怔,贫穷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很难和商晚沾边,她漂亮又美艳,是玫瑰园里开得最盛的,用无上可嘉的爱意精心滋养的玫瑰。

    “你那是什么眼神?商学铭很早就和我妈离了婚,我妈又去世得早。那时候倔,总觉得是商学铭亏欠我妈,如果不是他,我妈可能不会死。。”

    七八年的时间,商晚再想起,恍惚过了半生。

    商晚模糊的笑了一声,周以尧喉结轻滚,抬起的手又放下,最终虚虚拍了拍她的头顶。

    安慰的意思很明显,商晚弯着眼尾看他,“那时候倔,不肯用商学铭给的钱。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也没有心思谈恋爱,每个学期都要争取奖学金。我还记得一段特别艰难的时期,我为了交房租,不得不廉价卖过自己的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妈在圣彼得堡有太多房产。”

    她其实想说,有些苦是不用亲自品尝的,人生百态,她不是非得一一尝尽。

    但是转念一想,剩下的话她又不愿意说了。

    虽然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她希望周以尧一直居住在象牙塔。

    街灯成为一双双好奇张望的眼睛,梭巡着从他们身上转过,洋溢着同一种热情。

    这里不同于商圈往来名利的浮华,普通巷口中,大家神色喜悦友好,寒凉的夜风搅弄摊贩的遮雨布,各类蒸煮食品飘着袅袅香气,有男生绅士地为穿着单薄的姑娘披了件外套,她腼腆的笑着点头,微微红了脸颊。

    周以尧驾轻就熟的走到烧烤摊前,摊主看着上了年纪,架着一副老式眼镜,镜片被白雾熏得雾蒙蒙,她摘下来,用搁置在干净一角的眼镜布擦了擦。

    “孙姨。”

    重新戴上眼镜后,她露出笑容,“是小尧啊?”随即下意识看向他身侧,疑惑道,“怎么不见小宋?”

    周以尧拿了一个擦得锃亮的铁盘,将夹子递到商晚手中,“他不来。”

    孙姨在围兜擦了擦手,笑道,“很少见你不和小宋来咯。”目光转过去,商晚报以友好的微微一笑。

    “噢哟。”

    她瞬间变了神色,恨不得将手背沾染的一点油脂抹干净,笑得眼睛眯起来,“这是女朋友?模样真标志!”

    周以尧一愣,忙解释,“不是,她是我”

    商晚把托盘递过去,顺理成章的应下来,“孙姨好,我不吃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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