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周以尧靠路边打着双闪,原本机场限停,好在现在到了深夜,往来车辆不多。
他拿起落在副驾的伞,是一把黑色的雨伞,伞骨锃亮,暗金如浮动的流光,跃然在车窗玻璃。
远远就看见她,站在风口里,冷风将白色开衫掀得如飘洒的白色考卷,她听见动静,向声源看过来。
商晚穿得单薄,内搭一件紧身吊带,直筒牛仔裤裹着匀称笔直的双腿。
雨点砸在伞面,开出破碎的玻璃水花。
周以尧的风衣浸了潮湿的雨意,衣角沉坠,风亦难以吹拂。
这把伞
她微微仰着面,冰冷雨水顺着颈侧没入锁骨之下,将皮肤浆洗更加柔亮。
十几秒的路,他垂下手中雨伞抖动雨水时,商晚忽然问,“这把伞,是我那天给你的?”
周以尧抿了抿唇,心情很差,“不是。”
“哦。”商晚点头,手背碰了碰颈侧,雨水贴着指根渗进掌心。
莫名其妙的,她又补了一句,“我很讨厌下雨天。”
周以尧蹙眉,他来得急,差点闯了红灯,又碰上积水封路,不得已绕了好大一段远路。
车速已经提到违法边缘的上限,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可是真的见了她,胸口又堵得沉闷。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商晚和周以泽认识,不光认识,关系似乎还能勉为其难的称一句“不错”。
以至于不错到一个前脚要飞巴黎,另一个什么都没说,直接去了机场。
什么都没说是对的。
他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质问对方消失的48个小时究竟去了哪里,又和什么人在一起。
他们之间不光彩的一夜,没有其他关系。
周以尧绷着唇角,硬邦邦道,“我知道。”
她诧异的投过视线。
“你之前说过。”
周以尧将伞靠着银白柱,被风吹进鞋边的雨水很快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他利落抽了她手中的行李拉架,整个人站在她面前,挡着湿冷入骨的风雨。
雨伞重新撑开,伞不大,容纳两个成年人略显拥挤。
商晚垂散在腰后的发尾湿成结绺,开衫下滑,细白的肩膀暴露在冷空气中。
于是周以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了几分,他倾过伞,毫不在意深色的连帽卫衣被打湿。
商晚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刚一抬头,落入眼中的是他喉结右侧一颗小小的痣。
商晚吻过一次。
从巴黎回来的航班上,她无可避免的又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遥城的冬天,她照旧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去,整个人重重摔进浅滩。
十二月的河水太冷了,她恍惚间看见自己后背洇出的血水化散漫延,疼痛和失温折磨着她。
她似乎应该很清楚的知道,这次没有人会发现她,没有人会救她。
然后她就会想起周以泽那句,“遥城?小尧小时候倒是经常去。”
八音盒丢失多年的发条终于被找到,她那段因为昏迷而遗忘的记忆终于重见天日。
是有个小小的小男孩费劲将她从水里拖出来。
因为力气不够,商晚被迫在一块坚硬无比的花岗石上磕过手肘。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费力睁着眼,却只看见一团模糊的白色人影。
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年龄真的很小,还没有到她肩膀高,穿着背带白衬衫,小皮鞋完全踩在泥泞里。
他说,姐姐,你别睡。
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掉这段记忆,也不能百分百的肯定当年的小男孩就是周以尧。
但她愿意相信。
因为台风过境时带来的短暂暴雨,不少乘客被迫滞留午夜机场。
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她的母亲用外套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固执到谁也不肯让一步或退一步的两人。
周以尧向来抗拒成为人群焦点,他再一次倾着伞,将更多的黑色伞面抵挡旁人过分热切地目光。
“有什么话你回车上说。”
商晚又近了他半步,似有若无的贴着他的手背,掌心融着雨水,冷凉的贴在他的手腕内侧。
“周以尧。”
他还是皱着眉,看过来,墨黑的眼映着她身后通亮的机场灯光,似乎极轻的眯了下眼。
商晚捏着他的下巴,迫力让他弯下腰。
她含过薄荷糖,舌尖是冷的。
吻却温热。
黏腻缠绵的呢喃落在他耳边,商晚微微踮脚,咬上他的耳垂。
“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我虽然讨厌下雨天,但从某种程度来说,我感谢下雨天。”
垂在身侧的手指凝着一滴雨珠,抬手时颤巍滑落,溅入砖缝,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但是商晚想。
就算是下了一场雨,路面的积水、枯折的树干和鞋底踩踏的泥沙。
会在某一瞬间,替她留住这个雨天。
车里没有放音乐,喧嚣暴雨成了背景。
副驾放着外套,周以尧朝着她抬抬下巴,僵硬道,“穿上。”
商晚看了两秒,确定自己咬过的耳垂红的几欲透血,忽然冒出一句,“你好像挺多外套的?”
莫名其妙。
周以尧将双闪关掉,偏头示意,语气有些情非得已的凶,“你有什么意见?”
“哦。”
商晚关上车门,顺从的披上外套,她闻见衣服上淡淡清香,忍了又忍,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就亲一下而已。”
周以尧咬着后槽牙,不肯说话了。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看着,见他腕表起了一层水雾,还颇为好心摁住抹了抹。
“假期结束后。”商晚说,“我就不算你老师了。”
“而且,”她居然还不厌其烦的强调,“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本来就不能算你老师。”
“你怎么不算?”周以尧觉得这人真的是又坏又恶劣,他顺着自己起伏不停的气,喉结却滚得厉害。
商晚表示诧异,“我以为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她耸耸肩,尾音含着绵柔的水意,一不留神就钻进他心里。
“那你也算老师。”
“那你会和老师上床吗?”
“”
“你说啊。”
要不是还在开车,周以尧真的想腾出手去捂她的嘴。
“我不会。”
“行。”
出乎意料,商晚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而应得爽快。
正是因为爽快,他不得不在等红灯间隙分神看她。
她没有化妆,仍然衬得一张脸过分明艳。皮肤白皙近乎透明,眼睫纤长,如振翅的蝶。
眼看就剩十秒。
他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罕有的焦躁。
“商晚。”
“嗯?”
商晚歪着头,小玫瑰安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没有下文。
憋了半天,又路过一个红灯,他终于生硬的蹦出几个字,“台风过境,雨停了。”
商晚憋笑,很配合的点头,“是啊,雨停了。”
“”
商晚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但是周以尧尴尬。
虽然她完全不明白有什么好尴尬的。
不就是接了一个吻?
更亲密的事情不是没有做过。
“周以尧。”
商晚认真喊他,她半侧着身,眼神诚恳而认真。
漂亮小猫舔了舔肉垫中湿漉漉的毛,露出没有人可以拒绝的柔软肚皮。
“我饿了。”
周以尧提议去遥南居,但是商晚很快就否决了,“天天都吃遥南居?”
她似笑非笑,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美食店铺。
周以尧抿抿唇,没说话。
小时候他哥哥就是这样,但凡自己多夹了一块什么,未来几天餐桌都会看到同一道菜。
“遥南居有什么不好?”周以尧双手搭着方向盘,闷闷道,“我每天让厨师给你变着花样做,半年都不会重复。”
“说的也是。”她煞有介事的点头,下一秒语调骤然轻快,“小尧同学,那你会不会做饭?”
周以尧还真会。
有一次周父生日,他特地向家里阿姨学了好几道菜。
满心欢喜的等着家人回答,没想到周母得知是他亲手所做,气得当场摔了碗筷。
周父压着眉心,略有不快,但是没有表露的太过明显。
“孩子的心意,你骂他做什么?”
周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做饭?我要他做饭了?我花那么多钱请人制定营养餐,是要他安心学习!不是让他来做这些!”
“妈。”周以泽上前拉住她,压着声音,“不要说了。”
“我不说?我凭什么不说?我是你妈!”周母气得胸口起伏,伸着手指对着垂头不语的周以尧怒道,“你看看他像话吗?别人家小孩这个年纪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
“妈!”周以泽蓦然提高音量,单手将正欲上前道歉的周以尧拉到自己身后,“你别这样说小尧。”
周以泽从来不是会忤逆或顶撞的性子,但是那天他却死死拽着周以尧的手腕,甚至没控制好力道,生生掐出一道青紫的淤痕。
周以尧置身在风暴中心,周母尖利如小拇指刮擦的声音,周以泽冷淡又据理力争的声音
和周父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的心无止境的坠落,十几年前噩梦般的场景和前两日密不透风的雨夜重叠。
周以尧短暂的闭了闭眼,冷风顺着商晚开了一小条缝隙的窗边挤进来,冻得他捏着方向盘的指节青红。
“周以尧。”
“嗯?”
他停稳车,有些不习惯的捏了捏耳垂。
商晚很少这样一本正经的喊他名字,多数时候,她都是用一种充满调笑和暧昧的口吻念这三个字。
要不然干脆省略姓氏,只喊“小尧”,或者像刚刚那样,“小尧同学”。
商晚靠着后垫,倾身过去,微凉的指腹点在他眉心。
“好奇怪,你和我在一起,好像不开心的时候比较多。”
商晚盯着他的眼睛,微垂着目光时,总有些她看不透的情绪。
周以尧解开安全带,顺便把她的也一并解了,顺手整理她披的横七扭八的外套。
“没有这回事。”
“是吗?”
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手指却从眉心缓缓落到挺直得鼻骨。
头顶的光线与夜色融为一体,商晚背手贴着他的脸颊,稍稍用力,将他往自己跟前带。
她没有迎上去,而是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语声呢喃婉转,“怎么办呢,我现在真的有些内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