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还有,离我远一点。”
作为精神体是一朵洁白无瑕以芳香闻名的丁香花,游己与它不分彼此荣辱与共,最不能听到的话就是嫌他脏不让碰,以及香味浓郁熏到人。
好家伙,指挥官直接精准踩雷,一炮双响。
“你嫌弃我?!”游己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倏地松开付予还腰身,游己先是低头确认自己换的是干净囚衣,又抬起胳膊左闻右嗅,委屈的不行:“我刚浇了水洗干净了的,洗的香香!软软!白白!净净!你亲自给我洗的!”
在游己松开自己那瞬间,付予还低垂的眼睫飞快颤动了下,还来不及掀起任何情绪,就被游己无厘头的控诉搅乱了思路。
“什么?”付予还全然不懂小家伙的逻辑。
游己噌一下从床上蹿起,一下跳到付予还身上搂住对方脖子,如同一只八爪鱼死死吸附住了自己的猎物。
游己继续气鼓鼓道:“你自己闻你闻你认真闻,我多香多甜多美味啊!”
“……”
下巴正好顶住小家伙还来不及完全干透,湿漉漉毛茸茸的脑袋,付予还叹了口气:“你先放手。”
黑暗中,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微哑的嗓音被压得又轻又低,似乎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可惜炸了毛的游己什么都听不出来。
凭本事抱上的大腿,为什么要放手?
“今天你必须给我闻清楚啦,我到底香——不——香!”
游己吊在付予还身上,一会儿左贴贴一会儿右蹭蹭毫不消停,完全一副指挥官今儿不夸他一句“香”就绝不下来的架势。
付予还蓦地笑了一声。
游己狐疑抬头,蹙着眉问:“你笑什么?”
指挥官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游己只来得及瞥见对方再度放下的嘴角。
付予还正色道:“香,我以前就知道。”
“以前?”游己歪着头不解。
“是。”付予还说,“进少管所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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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予还第一次见到游己是在大约半年前,那天他掩埋了自己病逝的妈妈,打算去到爸爸的葬身地给自己找块儿地躺下静待死亡。
三岁以后,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只左手和一条右腿,也从此没了爸爸。高烧中送走妈妈并完整掩埋,他已经别无念想。
可当他来到当年事发那片无人区与辐射区的交界地,曾经花枝招展引诱着外人踏入采撷的绿叶红花却消失了大半。
仅剩的一小片,也被一个孩子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付予还甚至能感觉到孩子身下花叶的簌簌颤抖。那曾经令他向往、害怕、恐惧、绝望的东西,在颤抖。
付予还一瘸一拐走过去,蹲下来,观察良久。花叶上的孩子粉雕玉琢,没有半点腐烂生疮的迹象,全身干净整洁的与辐射污染区格格不入。
小孩儿闭着眼安详躺在那里,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昭示着对方还活着的事实。
付予还坐在污染区边缘盯着“睡熟”的孩子看了很久,并在天色彻底暗下去,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他将自己最后的一点财产留给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小孩儿。
然而,浅浅一瓶盖饮用水,付予还却喂得艰难。
他只有一只手,小孩儿双唇紧抿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而水源珍贵付予还不得不将瓶盖整个贴到小孩儿唇部,强行塞入后倾倒。
再拿出来时,瓶盖圈边还残留着一滴水珠摇摇欲坠。
在辐射污染区生活过的每个人,无法容忍水源浪费的意识几乎刻进他们的灵魂,付予还下意识仰头接下了那滴晶莹。
再后来,天黑了。
小孩儿当着付予还的面,在他眼前一点点消失。那些小孩儿身下的红花、绿叶、碧草,也全数跟着全数化为尘埃。
付予还甚至以为是自己发烧出了幻觉。因为随着小孩儿消失,他脑海中孩子的面容也一并模糊,无论他怎么回想,都再也想不起对方的模样。
除了付予还在小孩儿原本躺着那块黑土地上,发现了一朵仅指甲盖大小的四瓣小白花。
也就是这朵毫不起眼的小白花,重塑了付予还的骨骼、皮肉。甚至在付予还因父母双亡被判处“出生罪”进入少管所后,还意外发觉自己觉醒了异能。
——水、系、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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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这个香味。”付予还从回忆中抽离,“你的异能,有治愈效果,对吗?”
“我……救过你?而且你还因此觉醒了异能?”
听完付予还的陈述,游己唇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几下,一向表情管理满分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是,你救过我。”付予还肯定道:“我还因此觉醒了异能。”
“……”
沉默良久,游己缓缓摇了摇头,忽而哑然一笑,最终有些听不出语气地评价道:“我们果然是好缘分啊。”
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段“良缘”,游己开始关注另一个细节:“你说你缺过胳膊,断过腿?”
游己自己的精神体,功效作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回溯时间遗留下的精神体花瓣能续骨生肌重塑身体他信,但那也仅仅是花瓣代替原本的肢体,并非人体新生而是精神体模拟的假肢。
花体假肢可以重连神经却无法造出匹配不同人体的血管。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上次他在厨房,无意撞了下指挥官的右腿会发出清脆声响。那其实是因为半夜外界温度过低,指挥官的右腿结冰所致。
还有今天指挥官的左手冰凉,这也不是什么异能使用过度后遗症,这就是没有血液流通供暖的假肢在寒冷的冬夜里最平常的体感温度。
他刚进少管所当晚,被指挥官抓包“尿床”,那时后颈处冰冷的触感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么长时间以来,游己一直没反应过来,也有指挥官的另一只手一直是温暖的关系,让游己下意识忽略了当时那个小小的异常。
“指……”游己张了张嘴又突然语塞。
他没有因为指挥官的描述而想起任何无人区初遇的记忆,那应该离现在的游己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但他却意外记起了另一件事。
上辈子游己20岁生日时,由指挥官亲自陪同去旅行星游玩庆生。旅行星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分别是四个不同季节,春夏秋冬游己都轮着玩了一圈。
玩到冬季的时候,游己去雪山滑雪,结果碰到风暴迷了眼,从山崖上一下蹿进雪地被埋了一天一夜。
当指挥官徒手从冰天雪地中挖出游己时,远在蓝星的管控塔救援队甚至还没来得及抵达旅行星。
游己记得,当时指挥官一句都没多责备他,只是皱着眉提醒:“以后不许穿白色滑雪服。”
回想当时对方没有丝毫血色的唇颊,还有那冰天雪地里鬓角、鼻尖极为不和谐的汗水。
游己有理由怀疑,指挥官当时并不是因为在雪地中翻找他辛苦而发热流汗,而是冰冻所致神经疼痛麻木出的冷汗。
他上辈子与付予还认识了近十年,游己竟从没察觉到过对方身上有假肢——还他妈有两个!
幻肢痛、行动受阻、过劳损伤,这些精神体修复机体后的后遗症,从指挥官身上从没显露过一星半点。
可按付予还当时那个运动量,那个不要命的训练强度,哪怕是这辈子的少年指挥官这种天天凌晨早起给自己加操,半夜平板支撑的架势……
痛觉神经退化的,应该是付予还才对吧!
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在安静的牢房清晰可闻。瞄了眼黑暗中轻描淡写讲述一切的人,游己脸上罕见浮现出一丝类似脸红羞愧的情绪。
游己轻咳一声板正小脸,严肃而沉重地紧着眉眼认真道:“爸爸,那个,您看这卷腹运动到底是一次得做多少下……”
“才能保持这个数呐?”游己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比了个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