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在辐射污染区，可饮用的水资源是十分珍稀的。
整理内务过后，游己从值日生付予还手中，排队领到了一小瓶供当日饮用的无污染水。
而这装水的容器，就是今早游己遍寻不着的奶瓶。奶瓶清洗完好，无一丝血渍滞留。
游己再次肯定自己：指挥官果然是色盲！
真正的色盲小石头：……唔，我是色狼。
走廊洗漱间里，游己一边将洁牙干洗器塞进嘴里，露骨的眼神一边来回往身旁的付予还身上瞟。
“什么事？”
付予还率先完成洗漱，让开洗漱台位置给后边排队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锅锅，油么有什莫要问窝的？”游己含糊道。
少管所发的洁牙器都是一种规格，对于五岁的小孩儿来说本就有些过大，对方又是故意大着舌头说话，付予还一个字都听不清。
排在游己身后洗漱的一个高大少年犯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磨磨蹭蹭什么？在这碍手碍脚的。”
话音刚落，付予还侧头看了少年犯一眼。
很明显那个少年犯并不是很想和付予还对上，尽管付予还眼神很平静，但少年犯还是在对视一眼后，将凶狠的眼神别了开去。
“认真刷牙。”付予还也没再等游己开口，转身离开。
游己“嗯嗯”几声算作回应，刷牙的动作依旧敷衍而迟缓。
见付予还出去，排在付予还身后的小石头，瞄着满脸戾气的高个少年犯小心翼翼道：“要不，汪山哥哥到这边洗吧？”
汪山哼笑一声，并不领情。
他直接拽住游己的后衣领，将游己拽下垫脚的小矮凳：“小鬼，敢挡你汪哥的道？”
游己维持着后仰被拎的姿势，咬着洁牙器：“波港。”不敢。
汪山可没有耐心辨析游己说的什么，一听游己这囫囵吞枣的话语，不知为何，愈发怒不可遏。
污染区出生的孩子，原本就没几个联盟通用语过关的，大多只会听个大概，基本都说不标准。
游己进少管所时，自我介绍是用的标准联盟通用语，那时大多少年犯都能听懂，但他此刻显然不仅说的不清不楚，还似乎刺激到了汪山某根敏感神经。
“学我口音？你他妈找死！？”
对方粗暴地拔出游己口中的洁牙器，一把折断。
游己：“……”
我不是，我没有，是误会。
被汪山用力推向一边，游己砰的一下撞进了洗漱台边另一个队列里。小石头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就是两个小孩儿都因强外力撞击，摔成了一团。
小石头“唔”的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又马上闭嘴。有小石头垫着，游己倒是没觉得哪疼，但还是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俩小孩儿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游己低声问小石头：“摔疼了没？”
小石头摇头，说没事。
又拉住游己的胳膊，小小声提醒：“别惹汪山哥哥，他进少管所很久了，很厉害。”
游己其实也没打算和汪山起什么冲突。
在他眼里，少管所里这群少年犯，除了指挥官，不过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一个藏在幼童壳子里的成年人实在和他们计较不起来。
叹了口气，游己最终只是用那种看小朋友撒气任性，不理解但纵容的眼神，可惜地捡起地上那根断了半截的洁牙器。
离开前，身后却传来汪山的声音：“别以为付予还会给你撑腰，他什么都不会管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游己脚步不停，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下。小破孩，这是害怕他去找付予还告状不成？
别看付予还上辈子只是个副指挥官，但其实人家上面并没有人。
那个时候，异能者管控塔里的绝大部分守卫官，几乎都是付予还的狂热粉丝。
游己从前听他们八卦过，似乎是因为付予还没有联盟大学的全优学位毕业证，所以才没法在由「副」转正。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别说联盟大学的全优毕业证了，付予还是否曾拥有过一张小学毕业证都犹未可知。
毕竟，谁能想到——
本就出身死亡街区的付予还竟然还进过少管所？
-
没走出洗漱间两步，游己就被后头赶上来的小石头叫住。
“这么快？”游己一挑眉，对小石头的洗漱速度表示震惊。
小石头点点头，解释道：“以后你也洗快点就行，虽然我们年纪小，但只要不惹人烦，他们也不会针对我们。”
“他们怕关禁闭。”见左右没人，小石头凑近游己小声补充。
游己嚼着嘴里的白色花瓣：“关禁闭？”
“嗯，如果在少管所打架斗殴，闹大了会被关禁闭，七天禁水禁食。”
“游己哥哥在吃什么？”小石头用力吸了一鼻子气，“好香！”
游己默了默，他刚刚没刷成牙，随手撕了片精神体花瓣含嘴里嚼，权当口气清新剂了。
小家伙鼻子还挺灵。
“防口臭的。”游己说，“怕被嘴臭的传染。”
至于这嘴臭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刚拐了个转角，两小只便迎头撞上，靠墙而立疑似在等人的付予还。
行，嘴臭那个怕被告状的对象来咯。
小石头好奇地抬头看看付予还又看看身边的游己，歪着头问：“游己哥哥，你和付予还哥哥以前认识吗？”
游己心说，我倒是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可还没等游己回话，不知是小石头没有收着声量，还是付予还耳朵太好。
付予还主动抢答：“好像见过。”
游己一愣，跟着重复：“见过？好像？”
这辈子，是游己自己追着指挥官的踪迹才提前了十几年见到对方的。而这时候的指挥官怎么可能见过他？
付予还却没再解释，只问：“刚刚想问什么？”
“……”本就出于试探才故意含着洁牙器说话的游己，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少管所内检查内务的铃声响起。
一阵轰隆作响，游己抬头就见少管所头顶关了整夜的巨大隔离天顶缓缓打开。外面的天幕乌云密布，阴沉的闷雷隐在其中，看样子正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来了辐射污染区好几天，游己还没见过这里下雨。
尽管已经上午8：00时，少管所内却灯光全开，操场上的人群迅速撤离，游己看着身旁小石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不解。
“怎么了这是？”说着，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小家伙皱成一团的小脸，却惊觉对方过高的体温。
“你发烧了！”
游己又迅速摸了摸小石头的额头，然后碰碰自己的。身为今天的值日生，付予还甚至都没有再试小石头体温，直接抱起小家伙就走。
在辐射污染区，发烧几乎意味着死亡前兆。
免疫系统一旦出现漏洞，污染区内无处不在的辐射物质将瞬间侵蚀人们的身体。鲜少有人能扛过3-7天的发烧期，大部分人都会像早操前见到了那位邱同学一样，皮肤溃烂器官衰竭而死。
只有大约十万分之一的人能熬过去。
原则上来说，只要踏入过辐射污染区的人身体、基因就已经被污染，终生不得离开这片区域。
而这些能熬过发烧期的人，身体将在辐射源的刺激下强化变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会觉醒某类特殊异能。
这些十万里挑一的异能者，也是辐射污染区中唯一可以获得特权离开的人。
付予还腿长，两步一跨就拉开了与游己的距离，可也就只有两步，他忽又回头，问：“你的毛毯收回来了吗？”
游己耸耸肩：“还没干。”
付予还拧眉，却只说：“要下雨了，回牢房，别出去。”
游己“啊”了一声，显然才联想起，下雨等于毯子不收会湿，撒腿就要往操场跑。
将小石头单手夹到腋下，付予还几个迈步就把不听话的游己提溜了回来：“我去，你送小石头去医务室。”
说着将小石头塞给游己，付予还只身跑向操场。
望着付予还奔跑的背影呆了两秒，游己不好意思地朝小石头笑了下，问：“那个你知道医务室怎么走吧？”
-
尖细的冰针，伴着滚滚闷雷，声势浩大而来。
污染区会下冰雹，冰锥，冰针，就是不会下雨。春夏季烈日炙烤，万物枯败，不存在一滴雨水，然而到了秋冬，焦黄的土地却也等不到一场甘霖大雨。
宛如黑夜重新降临的天幕下，狂风呼啸，浊气四溢。
天地间不时闪过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细白银线，仿佛想将这黑天黄土强行串至一片。黄土不从，银线所到之处便火星四溅。
而雨水凝结成冰，如银色尖针，居心叵测藏于巨雷之中。
从破口的天空径直飞射而出，砰的砸到地面也不碎裂，密密麻麻半截入土，竖直插在地面、房顶上，不由让游己联想起古代某项逼供刑罚。
踩着医务室靠窗的病床，游己趴在窗台上直感叹：“这下的哪是雨呀，这是在下天罚吧？”
小石头显然对污染区的冬雨，见怪不怪。被游己不由分说塞在被子里不得动弹，小石头接话：“是我们有罪。”
游己扭头：“什么罪？”
“出生罪吧。”小石头抿抿嘴，“我们不都是这个罪名进的这里吗？”
游己“噗”了一声，否认说：“我可不是。”
“那你是什么罪？”小石头不解，“你这么小，除了出生罪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进这里？”
游己一脸高深莫测：“秘密。”
“384度，高烧。”测体温的医生叔叔将小石头的腋下、口腔甚至肛温都测了个遍，确认再三后，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回去吧，三天后再来。”
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发烧熬不过三天。
小石头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巧巧地道了声谢，便要下床。
游己一把按住小石头，奇怪道：“不开点药吗？打个针什么的？”
见游己当真一副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的模样，小石头拍了拍游己的手背，神情无奈又释然：“我要死了，吃药打针轮不到我。”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对游己咧嘴笑：“没关系的哥哥，妈妈说过，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我早一点而已。”
被一个几岁的小屁孩，强颜欢笑地安慰着，游己噎得慌，翻了个白眼反驳：“谁是你哥哥？”
“我五岁半，你七岁，别乱认！”
小石头闻言一呆，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你才五岁？！”
游己指了指小石头病号卡上的年龄栏，又比了比对方的身高，欠揍摊手：“不应该说你这么矮，居然已经七岁了吗？”
小石头果然大受打击：“我连五岁的身高都没长到……”
“是五岁半！”游己戳戳小石头的小光头，“多吃东西，长的快。”
小石头原本想回，他现在多吃，也只是浪费粮食。但忽然想起什么，最终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石头，本名晏又玦，是在六岁的时候进的少管所。
小石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爸爸，在他四岁的时候，小石头的妈妈带着他住进了一个男人家里，他们每天只能吃到一顿饭，但也比之前的生活要好了很多。
在小石头四岁半的时候，小石头的妈妈忽然有一天剃光了头发，小石头见到光头妈妈呆了呆，他有些害怕地跑过去抱住妈妈。
他的妈妈摸着小石头软软的头发，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又又从前不总是问妈妈，为什么妈妈的头发总是掉个不停吗？”
“其实是因为妈妈原本是一块石头，石头是没有头发的，所以现在妈妈也没有头发了。”
小石头盯着妈妈的头顶看了半天，想伸手摸一摸，却被妈妈偏头避开了。
“那妈妈是石头，又又也是石头吗？”小石头问妈妈。
“是的，妈妈是大石头，生出来的又又就是小石头。”
于是当天，小石头自己给自己剃了个头，四岁多的小孩偷拿了叔叔的刮胡刀，给自己剃了个头。
从那天起，晏又玦就变成了“小石头”。
也许那时候，小石头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小孩子总是敏锐的，他只是说不出。
被送进少管所前，小石头其实是先被送进了警察局的。而他进警察局的理由，是因为他在家里偷拿了一根香蕉。
那个时候，小石头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小石头跟着男人生活，有一天男人在小石头睡觉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小石头，小石头感觉男人的鼻息打在他的侧颈上，小石头浑身都泛起细小的疙瘩。
最终，男人似乎被小石头不断的挣扎和哭闹搅得无法入眠，生了好大一通气，于是第二天，小石头就被送进了警察局。
警察叔叔问小石头：“知道偷拿香蕉是多重的罪吗？”
小石头却问：“香蕉是什么？”
后来，警察让小石头打电话叫他爸爸去接他回家。
“我没有爸爸。”小石头垂着头，“叔叔能把我抓起来吗？”
在污染区，无监护人看管的孩子，将被处以——
「出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