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忆）幻象的终结
在听完云衡的解释后，李秋颂沉默了很久。
他端详着对方递给自己的那枚古怪的棋子——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自己拿木头削的，不可能作假。
“虞月陇、虞寒霜，还有你，真的一个比一个离谱……虽然你诉说的未来很匪夷所思，但我居然感觉你没说谎。”他轻轻捏了下鼻梁，很是头疼：“确实，那个狗屁系统好像是有些问题。我好像还真想起来了……就当你在说真话好了。”
他想起来了一些零散的记忆，面前的云衡让他回想起了些事情。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虞月陇。弄清楚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时候滋生的。”云衡提醒道。
“您觉得可能是什么时候？”李秋颂反问道。
这个问题，让云衡有些犯难。
她自成仙之后，情感便淡漠了不少。也深信自己已经完全明了了凡人的情感，知晓了那些促使人类经历悲欢离合的冲动。
她之前也认为，虞月陇，只不过是一个对李秋颂爱而不得，最终走火入魔的可悲女人。
只要让她在回忆中获得她老师的爱意和陪伴，她就能够解脱——但现在看来，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成魔时的虞月陇曾说过：从老师给我那唯一的许诺，并且成为我人生之中唯一可依靠之日的那一日，我便无法接受他离我而去的现实了。
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什么，她并不明白。
她也正在苦恼时，李秋颂开口了：
“人的情感是不能掺假的，真实、纯粹的善意和关心，才能让孩童健康成长。如果我们带着‘千万不能让虞月陇成魔’的态度，无条件地溺爱关怀她，恐怕于她无益。
“之前那次，您指示我，回到和她分别的那一日，重新开启一段回忆，用虚假的陪伴，确实能给她一场美丽的幻梦，让她拥有和我相伴的美好。
“所以，她的心魔反而为此更加痴狂，对我的占有欲越发强烈。
“既然虚假，无法击败她的心魔，那我们就应该选择真实。
“我既然爱她，那更不应该对她撒谎，倒不如让我真诚一些。
“现在，还是得弄明白，月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产生病态般的感情的。”
他感到分外苦闷。
身处于回忆之中，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他依稀感觉到，自己真正的身体正在和某个东西融合，自己的真我正在消失。
一旦想要多想，就会感到头疼。
虞月陇的心魔？一个女孩，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对他产生那种病态的爱意？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何处？
“虞月陇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忽然想起来了：“家庭……妈的，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没想过……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父亲，虞国辅，这个家伙李秋颂见过，肯定是对女儿的一切不闻不问的。
但她的母亲呢？
虞月陇的母亲，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有个问题？”
“嗯。”
“母亲……虞月陇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未见过那孩子的母亲。
云衡：“一个看上去有些忧郁、对虞月陇很有耐心的女人。我在她的宅邸里见过她，她很温柔。”
“她，大概 时候去世的？去世时，虞月陇多大？”
“…………”
“她去世的时候，我做了什么吗？”
“……我不清楚。”
“不用，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秋颂的思维终于清晰了。
母亲，一直都是她的母亲。
他因为害怕丧母的苦痛让少女无法承受，当时便用虚构的谎言哄骗了虞月陇。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本就缺失父爱的孩子在失去母亲之后，能依靠的便只剩下他了。所以，他才会成为虞月陇人生之中，唯一的可依靠之人。
她从童年开始，便一直无条件地相信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她哄骗她的“母亲从未离你而去，一直都在你的身旁”这个善意的谎言。
他并没有本事召回死者的魂魄。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即使是真仙，最终也只会抛却情感，融入无情的天道。更不用说一个平凡普通的母亲了。
从来就没有冥界或者往生。
当虞月陇长大后，他早就忘了这个谎言了。但虞月陇，她……是不是一直还当他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李老师，还觉得他拥有能让她母亲返回人世的能力？
“师父，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李秋颂又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了云衡：“让时间推进到那个时刻。”
说完，他手中的那枚棋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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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历史再次推进。
而有了李秋颂的提前叮嘱，云衡没有多掺和他和虞月陇的过去，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观察。
但李秋颂似乎并不打算改变过去了。
他在课堂上，不会因为知晓这里是回忆，就对虞月陇多加关照，依然在课堂上更多地关注表现优异的虞寒霜——尽管这个小丫头的形象在虞月陇的记忆里，也有所扭曲。
他也会拿出桌游，陪着虞月陇玩。
就和过去一样，虞月陇玩桌游时，李秋颂为她设定的角色制作了一串手链，以及一枚棋子。手链，依然是让虞月陇随身佩戴着，而棋子，则是李秋颂保管。
他也会照顾虞月陇，教导她知识，让她不受其他孩子的欺负。
他也会给虞月陇讲故事，哄她开心。就像是过去那样。
虽然回忆中，虞月陇不止一次表现出了渴望和他更加亲近、渴望独占他的想法，但李秋颂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只是按部就班推进着过去的历史。
在一旁默默旁观的云衡感到疑惑，但李秋颂一直让她稍安勿躁。
终于，那一天来了。
虞国辅在国都内造反，囚禁了他的父亲，而城内的暴乱致使他的府邸遭到血洗，虞月陇的母亲因此去世。
如果按照真实的历史，这一天，李秋颂会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哄骗这个孩子。
如果他要哄骗虞月陇，给她一个幸福的过去，那样，他应该改变这个节点的历史，让虞月陇的母亲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给虞月陇一个虚假的安慰。
但这两个选择，他都没有做。
在灵堂之中，面对站在母亲棺椁前的虞月陇，他蹲在了女孩身前，短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月陇，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还是希望你接受现实。”
虞月陇呆愣愣的，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在等着我给你回答，你希望我能给你一个理由，让你不用面对这个糟糕的现实。但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没有办法改变生死，也无法令逝者苏生。更没法召唤你母亲的魂魄，她已经离开了我们。
“你心里也知道这点。”
呆愣愣的虞月陇似乎有了些活力，她略带哀求地看着面前的李秋颂：“……老师，您可是半仙啊，就不能让我的母亲回来吗？”
李秋颂：“我很想对你撒谎，但我更害怕虚假的谎言，让你对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月陇，我请求你，不要再奢望扭曲现实了，面对现实吧。
“你心里也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就像我最开始，用那个虚假的谎言，为你塑造了一个母亲从未离开你的幻想一样。你也希望能创造一个我从未离开你的幻想，希望将我永远留在你的体内。但这是不现实的。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我知道，你就是心魔，你存在于所有虞月陇的记忆之中，一直在等着我的出现，我能感觉到你对我那种恨一般强烈的爱意。”
听到这话，虞月陇脸上的迷茫、淡漠、悲伤，也都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秋颂，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道：“李老师，你既然要我面对现实，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终结这一切呢？如果你下不了手，大可让您那位屋外旁观的云衡真仙代劳。我知道，这位云衡仙子，已经监视我好些年了。”
李秋颂：“因为你的故事是因我而起的。是我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家伙，穿过位面来到了这里，给了你虚假的允诺，让你拥有了灼热的情感，并赐予了你感悟天道的机会，你才为了追寻我变成了这样。
“请答应我的请求。毕竟，哪怕我们反复经历的过去都是虚假的，但我对你的情感都是真的。”
虞月陇，或者说虞月陇的心魔，虞月陇的真我……不管她是谁，漫长的沉默后，她开口了。
她先是苦笑一声，亲吻了一下李秋颂的脸颊：“李秋颂，我无法摆脱这种对你的占有欲，你要么在这个我最脆弱的诞生之时彻底终结我，要么和我融为一体，否则，我是不会获得满足的。”
李秋颂：“你知道，这些我都不会做的。我希望能离开这个幻境，和现实中真正的你在一起。”
“那……麻烦，帮我推开我母亲的棺椁吧。”她这样说道：“我当时很想看我母亲最后一面，但我一直不敢推开，我很后悔。”
那沉重的棺椁被李秋颂推开之后，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错，我已经忘了母亲长什么样了。”
她释然地笑了笑，随后，让李秋颂将她抱了进去。
“晚安，李老师。”她说道：“我会陷入沉睡。我那本就源自您的力量，会回到您的身上。”
合拢棺椁之前，虞月陇最后问道：“老师，就算这里只是记忆，也请您给我留下一样东西，可以吗？”
听后，李秋颂拿出了那枚新制作的桌游棋子，塞到了她的手中：“等你什么时候获得平静了，再拿着这个出来找我。”
“是。”
棺椁合拢后，李秋颂松了口气。
“好了，师父，虞月陇的心魔问题，解决了。等她睡着，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云衡狐疑地看着这个徒弟：“你成功了？”
“对。”
“你怎么知道成功了？”
“师父，您过去跟我说过，心魔是扭曲和偏执的情感造就的，正是这种极端的情绪，才会引导修行者成魔。很多时候，都是因为缺失所以才渴望补全。
“所以，您之前觉得，只要我满足虞月陇的心魔，给了她一个我和她恩恩爱爱步入洞房的完美幻想，她就会消失。
“但这被证实失败之后，我们只能往前回溯。期间我也想了很多，我大概也明白月陇为什么那么依恋我了——因为她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不仅是父亲，也有母亲。所以，我成为了她的全部。她便开始渴望占有我，并排斥所有意图抢走我的人。
“那枚棋子，和手串，是我赋予她的第一个希望。手链是她的，而棋子则是我保管着的。
“虽然，现实中的我早就把那枚棋子丢了，但她一直坚信，是我给了她那样东西，她才拥有了后来的一切。
“她对我的这种爱意，我相信并非是有悖天道的。
“倒不如说，人对塑造自己的事物，对于成就了自己的人，天然就会产生爱意和敬意。人会爱自己的父母，会爱自己的家乡，会感念那些和自己同文同种的同胞……这些情感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仙人对天道的追寻，难道不也是出于这种对本源的追求吗？
“我作为她所拥有的一切，如果给了她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断满足她虚无缥缈的幻想，那才是有悖常理的。所以，我更希望能对她足够真诚，希望借此打动她的心魔。”
云衡若有所思：“如果你没能感动她呢？”
“那我也不会杀她的……只能让她吞噬我了。万幸，这种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云衡沉思良久：“李秋颂，那你觉得……依靠摆脱情感、遗忘自我的修行是错误的？你认为这种爱，也是自我必须拥有的一部分。”
李秋颂摇头：“这个，我不敢笃定。其实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理解所谓‘灵魄’到底是什么，更不理解到底什么才是我的真我。
“可能，我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片拼凑的缝合怪。
“我虽然发生了异变，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淡漠，但我还是能爱上别人的。就像我喜欢虞寒霜和虞月陇那样。我不希望我以后冷漠下去，遗忘她们。我早该注意到她们喜欢我，并且做出回应的。
“反正，我决定了，现在开始，我要继续爱她们，她们两个以后都是我的老婆，我都不会放手的。我不修仙了，师父，请把我逐出师门吧。”
简单直白的宣言，把云衡有些整不会了。她只能点头：“随你的便吧。我这个师父过于畏首畏尾，总是想太多，恐怕真不适合教导你。我也好奇，你为什么会在修行后，变成那种不断播撒异变和混沌的怪物？”
“这些以后再说吧。”李秋颂不想现在讨论这些烦恼的问题：“师父，先留心好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这座虞月陇构织的幻境，终于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