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忆）又开始了吗，绝望的轮回
当李秋颂的身体碎裂，从他碎裂的胸膛中，虞月陇钻了出来，掐住了云衡的脖颈，朝着她微笑。
此时的李秋颂，则一动不动。裂痕已经遍布他的躯体，他此时真的就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而从这尊雕塑的胸口处，钻出了一个上半身着红裙袍服，但下身，已然变成了一团不定形的黑色焦油的怪异女子。
在云衡的记忆中，哪怕算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仙人，也没有再见过哪个，比这更诡异的东西了。
被扼住脖颈的云衡愣住了，但掐着她脖颈的双手，却越来越用力。
“你，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消散？还是奇怪我为什么能找到你？”虞月陇笑了笑。
此时，她的她笑道：“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找到我的心魔——你以为造就我、并促使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动力是什么？你以为我是自你将李老师从我身旁带走时，才开始成长的吗？
“不全是哦。从老师给我那唯一的许诺，并且成为我人生之中唯一可依靠之日的那一日，我便无法接受他离我而去的现实了。
“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所以，云衡真人，虽然我很感谢你带着李老师来找我，也很感谢你带着他潜入了我的记忆，并且给了我那样美好的经历，我很感动……我们终于结合了。
“但这还不够，我需要的不仅是短暂一生的互相陪伴，我更渴望和爱人在一起获得永恒的未来。现在，李秋颂，他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我已经蛀空了他这副残破的身躯，吞噬了他高贵的意志。我们已经不分彼此，他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至于你，你可以消失了。”
说完，她就打算双手用力，将云衡捏死。
云衡瞪大了双眼——数千年了，她再一次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本以为成为仙人之后，这种恐惧就会离她而去。
但造化弄人，在这片由一个异界来客，和一个成魔的女人的恩怨，所钩织的幻象中，她居然又体会到了这种凡人才会拥有的感觉。
但这种恐怖的窒息感，在即将到达顶峰，即将彻底终结云衡的生命时，它就像洪峰过境后的洪水一样，慢慢退去了。
“咦……”虞月陇瞪大了眼睛。她发现自己细腻粉白的双手，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云衡的脖子，十根手指开始不听使唤起来，以人类关节无法做到的方式抽搐扭动着。接着，她的双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溃烂。
在她诧异时，她在脑中听到了李秋颂的言语。
“月陇，听话，别闹了，放了她吧。”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到那本该如碎裂雕塑一样失去生机的李秋颂，居然抬起了头——他那已经布满裂痕的脸，正专注地看着她。
“老师，你……你不是和我合二为一了吗？”她有点急了：“你这是……”
“放过云衡，否则我不介意带着你一起消失。”
李秋颂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他伸出双手，抓住虞月陇的细腰，将她拖拽到怀中，接着，不顾她的反抗，摁着她的脑袋，将这个好学生，直接塞回了自己胸膛的空洞之中。
“月陇，在你彻底消化蛀空我的意识之前，我还是能做点什么的——比如，让我们的意识一起湮灭。我并不想这样。”
说完，这个浑身碎片的家伙，一边摁着自己的胸口，防止虞月陇再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一边艰难地扭动头颅，看向对面的云衡仙子。
“师父……万幸，我还没被完全吞噬。”
“秋颂？”云衡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成人形的徒弟，她这个当师父的因为刚才致命的错判，险些害的自己和徒弟同时命丧当场，心中五味杂陈：“我要怎么救你？”
“师父，虞月陇从我刚进入这里时，其实就已经进入我体内了，我的意识，应该早就被她蛀空了……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发难。
“您的思路没错，覆盖记忆，确实有机会解决她内心的心魔，但是，她的心魔，不是在你将我带走那天滋生的。从那天开始还不够，要想阻止虞月陇，得回到她更遥远的过去。”
说完，李秋颂的脑袋怪异地扭了扭：“从我和虞月陇刚结识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找。现在，我得和虞月陇周旋，师父，这就只能劳烦您了。”
“更遥远的过去？”云衡重复了一遍：“更遥远的，过去……”
“对，就在虞月陇的记忆更深处……具体的，我不记得了？我似乎对她做了个什么保证，结果……我好像没做到？反正，自那以后，月陇对我的感情就越来越病态了……妈的，我想不起来了。”
他一边说话，体表的裂痕中，也不断地往外渗出粘稠的黑色焦油，整个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再次裂开。
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摁住自己开裂漏油的地方，尤其要注意不让虞月陇从自己的胸口钻出来：“好了，师父，您快点去吧……再不去我真就没救了……我虽然蛮喜欢月陇的，但我可不想和她融合……”
说着，李秋颂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枚怪异的棋子——造型是皇冠形状的，似乎是某人用木头削出来的，做工很是潦草——用即将碎开的手，丢给了云衡。
当伸手接过那枚棋子后，云衡来不及多想李秋颂的用意，她眼中所见的一切，就开始模糊起来。
李秋颂的形象逐渐模糊了起来，最终完全消失。
纷繁的色块在她眼前飞速的掠过，仿佛高速疾行的马车两旁的景物一样模糊。
慢慢地，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明了……当云衡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宽敞的皇家宅邸内。
这里是四十三皇子虞国辅的府邸。
虞月陇曾经出生、长大的地方。
【-------------又开始了，绝望的轮回----------】
云衡抵达了她记忆的起始点。
这时，云衡手中的棋子发出了微光，发散的光线似乎指向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知道这是李秋颂在引导她，云衡心有所感，迈步朝着棋子指向的方向走去。
沿途经过的府邸仆役们，都对云衡视而不见，仿佛她是空气一样。
她来到了一处冷清的院落附近。
院子里传来了孩童哭闹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走上前去，趴在院落的门边往里打量：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瘦小丫头，在院子里哭闹，想要离开狭小的庭院，到一墙之隔的院落外玩耍。
而她的母亲——一个容貌和虞月陇颇为相似，但有些消瘦且神色忧郁的女人，扶起了孩子，对着她轻声轻语地安慰，并且声称要给孩子讲故事，抽泣的孩子这才停止哭闹。
那个孩子，应该就是虞月陇了。
轻轻推开房门，她打算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差点把自己掐死的女魔头，看看小时候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被这对母女看到。但出乎意料的是，还是孩童的虞月陇见到她时，立即看呆了，拉着自己的母亲，指向云衡，说：这里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大姐姐，她是来看我们的吗？
但是，虞月陇的母亲看不到云衡，毕竟，她不是这记忆的主人，只是回忆中的幻影。
因此，虞月陇被母亲当成在胡言乱语，直接带回了屋内。
于是，云衡便默默地看着虞月陇长大了。
儿时的虞月陇就是个不受宠的孩子，这点云衡看得真切。她也尽量和这个孩子保持着距离，默默观察着虞月陇。
哪怕被小虞月陇发现，被她质问到底是不是鬼魂，云衡也尽量不会搭话。
在虞月陇六七岁之前，她确实就是个不受关注、经常被欺负的女孩。
看着她在家里和母亲玩耍、在学校被同龄人欺负、被老师责打……
时间一天天流逝。
看着这个孩子，云衡记忆中某些极其遥远的东西，似乎被唤醒了：她好像也经历过和虞月陇相仿的童年，但那都是过于遥远飘渺的事，她成仙后，已经都快完全忘却了。
感觉受到委屈的虞月陇，会回家向自己的母亲哭诉，但她的母亲也帮不了她。
终于有一天，云衡看着虞月陇在学校里，被同龄学生作弄、嘲笑时，鬼使神差地，她心中涌出一股烦躁的心绪。
她随手给了那个对着虞月陇唱难听儿歌的小孩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得那个小孩有点懵。他大声喊着虞月陇会妖法，然后跑开了。
“谢谢漂亮的女鬼大姐姐。”
见到云衡为自己出气，虞月陇很是开心，对着站立在一旁的云衡鞠躬道谢。
这在别人眼中，像是在给空气鞠躬一样，自然把他们都吓得不轻，以为虞月陇会妖法。
此后，虞月陇便不只是依靠母亲了，还有了一个冷冰冰、不善言辞、但长得很漂亮的、别人都看不到的女鬼姐姐作为伙伴了。
现在，云衡对虞月陇的情感非常复杂。
她见过成魔后那个恐怖的虞月陇，也见证过那个对李秋颂爱到情难以自的虞月陇，现在，又见到了这个对自己信赖无比的孩童虞月陇。
她本该无欲无求的内心，却在这些反复交织的虚构幻象中，重新获得了一部分人性，甚至对这个本该是敌人的家伙，产生了些同情，这让她感到矛盾。
但不管怎样，时间继续前进。
终于，到了那一天，那个对虞月陇无比重要的日子——李秋颂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那一日到来了。
打着盹的她，在上课时迷迷糊糊，咬住了前来唤醒她的李秋颂的手指，两人因此结缘。
“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啊。”云衡见到自己这个神经大条的徒弟，被熊孩子们折腾的神经衰弱的样子，感觉有点好笑。
不过，她还是纳闷：李秋颂送她回到虞月陇记忆的起始点，让她见证虞月陇的成长，到底是图什么？希望她能改变什么？那个虞月陇的心魔，又是从何时开始诞生的？
疑惑着这些问题，李秋颂教授的第一节数学课结束了。
这个数学老师，被熊孩子们弄得身心俱疲。
虞月陇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跑出了教室。急着回家见母亲的虞月陇对着云衡摆了摆手，云衡也下意识地对她摆了摆手，打算跟上去。
“您好，女士？您是这里的老师吗？还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云衡一愣，慢慢转过头，望向身后的李秋颂。
“你能看到我？”
“当然。”李秋颂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无比的女子，感觉她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哪儿熟。
反正，她在窗外都站了一节课了——大概是哪个孩子的家长？
云衡短暂地迟疑后，忽然明白了。
这里不只是虞月陇的记忆，也是李秋颂的记忆。
这两人的记忆已经融合了，因此，只有这两位记忆的正主，才能看到自己。
“女士？”李秋颂又重新问了一遍：“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李秋颂……呃，其实，我是你未来的师父。这里，是你和虞月陇的记忆所构成的幻象，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来此，是为了帮你解决虞月陇的心魔，将你救出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
以为这女子在耍自己玩，李秋颂刚要开口阴阳怪气，忽然，他身后的一个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半仙，您跟谁说话呢？”
“跟这神经病女人啊，这家伙刚才自称她是我师父……”
“这儿哪儿有人？您在请神？还是跟鬼怪说话呢？”那位管事的公公摇了摇脑袋：“哦，不打扰您老了，您继续。”
…………
再次回看向眼前的云衡，李秋颂的眼神有些变了。
“李秋颂，请相信我。”云衡说道：“我们被困在虞月陇的记忆里，至少有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