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爱之人
此时的司如渊锋芒毕露气势太盛,逼得人不敢与之交锋,许请流却迎难而上目光不避不闪,面上是半分情绪都叫人瞧不出来。
他不急不缓,“虽身在局中,司大人几次舍身相救倒也为真,我便给司大人一个机会,你的答案,洗耳恭听。”
司如渊目光暗晦难辨瞧着他,许清流笑得温润如玉,像是世间最无争之人,可就在这温和的笑意中,两人之间暗潮汹涌早已波澜四起。
就如面前摆了盘棋,他与许清流各执一子,眼下瞧着似是他技高一筹,看似一切尽在掌控。
可他若回答对清流情深义重,清流便会云淡风轻告知,情爱一事不能勉强,只能辜负他一番美意。
既是情根深种又怎好再提其他要求。
可他若回答想成事,那之前的一切正好佐证自己机关算尽惺惺作态,清流又哪能再给他半分好脸色。
许清流看似给了他一个机会,实则是一个陷阱,叫他进退两难的陷阱。
司如渊目光深邃眉眼若沉,“我祖母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身负顽疾又岂能耽误那姑娘,能否请清流假扮我心爱之人,叫那姑娘知难而退我再退婚。”
许清流微顿,心中思绪复杂,重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掠过二分淡淡的失望。
看来司如渊确实知道他在客似云来假扮了吴云青的“未婚妻”。
假扮成一个姑娘于他不算难事,叫一个姑娘知难而退更是容易。
料想此事不会耽搁太多时间,许清流也正好趁此时机再摸摸司如渊的底,“好,从此地出去我便陪你走一趟。”
他一口应下,似笑非笑睨着他,“但我有个要求,请给予“心爱”的姑娘最基本的尊重。”
若真心爱慕一人,定然全身心为“她”考虑,又岂会为了一晌贪欢坏了“她”的名节。
许清流在暗喻他行为放荡,非君子所为。
司如渊垂着眉睫,倏然起身端端正正站得笔直,双手伸直交叠朝他行了一礼,“如渊之前行事张狂不羁,还望清流原谅则个。”
许清流打量着他,此时司如渊一身破破烂烂的中衣瞧着狼狈失仪,所行之礼却连最严苛的老古板也挑不出一丝错处。目光温和嘴角噙笑,像是重礼仪的钟鼎世家花费无数精力培养出来的矜贵端方君子,叫人一见便心生交往之心。
瞧着最是“克己复礼”的雅正公子,许清流恍然生出一种地宫中的疯狂都是幻象的错觉,毕竟四年前他见过的司大人便是这般模样。
“满身是伤就好好躺着别动来动去。”
许清流横了他一眼,“你也许久没进食了,我去煮鱼汤。”
争论不休的话题再一次高高提起又被轻轻放下,司如渊心中极不平静,是因为涉及吴云青所以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清流都不愿相信?
他不知平日许清流和吴云青是如何相处的,他跟在许清流背后的那五年,吴云青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面具带得很牢固,在清流面前确实也装得极好。
方才,他刻意为之,就让清流带着关怀软了声线,他透过他看到了谁?
司如渊坐在石床上,长睫半掩遮住了眸中讳莫如深的阴鸷,若是没有吴云青,许清流不会对他起杀心,一个需要靠他人才能上位的小人,杀了便是杀了。
许清流已经许久没有处理过食材,刚开始动刀时手有些生疏,很快熟练起来,将鱼肉片成薄薄透光的一片,整整齐齐摆在荷叶上。
取了野禽肚内的油脂将鱼骨煎得两面金黄,倒上烧滚的热水,汤汁很快变成了乳白色,再洒上一点粗盐和摘的野菜,一罐咕咚咕咚翻滚着诱人香味的新鲜鱼汤出锅了。
许清流朝着山洞喊了一声,“司大人鱼汤好了。”
司如渊昏迷了那么久自然是睡不着的,此行能吃到清流亲手做的食物真是荣幸。需知,跟在清流背后的那五年,他从未见谁有此殊荣。
应是怕他身负重伤出行不便,陶罐就架在离洞口不远处。
司如渊本以为条件简陋,许清流做出来的食物只为果腹,谁知他刚出洞口便闻到了一股清甜鲜香。
围着火堆有两块平整的石头一左一右称当凳子,中间用差不多粗细的树枝支了个小几,几上摆着两个一样大小的竹碗,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肉交叠在碧绿的荷叶上摆成了一个美丽的图案,中间用不知名的红色小果点缀。
瞧着弯腰侧对着他正在试喝鱼汤的许清流,司如渊心中有一股涓涓暖流滚过四肢百骸,坚韧的心也软成了一团。
身负血海深仇从小颠沛流离,活在最坏的年月见过最险恶的人心,他依然是如此热爱着身边的一切,并尽自己所能回赠最美好的一面,这样的清流谁又能不爱?
许清流拿着自制的竹筒小勺,见司如渊出来笑意盈盈,“司大人可需要人扶?”
司如渊知他在调侃他,本想一口应下,骤然想到许清流最爱端方雅正的君子,温温淡淡,“清流忙前忙后已是十分辛苦,又怎好再叫清流费神。身子虽诸般不适,倒也还能自理。”
见惯了司如渊浪荡不羁像开屏孔雀般的张扬,见他眼下这幅模样许清流还真有些不适,他笑容浅浅,“那司大人自己过来吧,我给你添一碗汤放在桌上。”
两人围着火堆而坐,司如渊是真饿了,一连喝了两碗鲜得舌头都快掉了的鱼汤,真挚道:“清流已经如此出类拔萃,连厨艺都是大厨水准,真叫人望尘莫及。”
许清流正在煮鱼肉,闻言似笑非笑瞧着他,“皆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司大人这般夸我,还真叫我有些害怕。司大人的嘴骗人的鬼,若非这鱼肉味道寡淡,我差点真以为自己是新上任的大厨。”
司如渊目光如风平浪静的湖水清澈见底,一本正经,“所说之言皆出自真心。”
他如此坦诚倒是许清流有些不好意思了,舀了几块鱼肉放于桌上的碗中,“既然司大人喜欢,那就多吃一些。”
两人默默吃着没再说话,面上看倒是融融恰恰相处得极好。可司如渊知道,他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告知许清流真相,虽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枚怀疑吴云青的种子,但同时自己也成了不可控的变数,若要清流完完全全相信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接下来几日,司如渊养伤许清流探究幽谷,许是能与清流独处一洞心情愉悦,司如渊不止体内的奇毒未发作,连伤势也好得极快。
这日,天色渐晚许清流却一直没有回来,司如渊翘首以盼等得心焦不已,眼见天一寸寸沉了下来,他再也无法安心在山洞等人回来,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山谷深处走去。
堪比人间仙境的幽谷景色极美,面积不大也没什么危险,很多年前曾也有人住过,所以能找到陶罐之类的可用物品。
司如渊曾跟许清流来过几次,在他看来除了景色别致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叫人费解的是,许清流一年总会有几日,独自一人穿过漆黑漫长的甬道,游过随时可能会命丧龟口的冰冷河水,忍受着巨鳄的虎视眈眈来到这处山谷。
他茕茕孑立在这片幽谷禹禹独行,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在山谷游荡,每当这个时候,司如渊缥缈的灵魂也会跟着抽痛。
他不知这处山谷到底有何独特之处,才会让一向理智自持的许清流冷漠到世间仿佛只余他一人,铺天盖地的孤独和无处不在厌倦叫人瞧着都会心生绝望。
也因对许清流流连忘返的幽谷充满好奇,司如渊才会故意引他过来查看。
此刻,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腿上有处深可见骨的伤,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冒着冷光的刀尖上,司如渊哪里还顾得上伤痛,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能直接飞过去。
夜完全暗了下来,银白月华洒满幽谷,谷内的植被几乎纤毫可见。算算日子新年将至,若天上有月也是一轮如钩弯月,可谷中银辉大作又是何缘故?难道天上有两轮明月不成?
司如渊清楚,幽谷异象正是许清流迟迟未归的原因,他走得极快,远远瞧见前方亮如白昼,一束笔直的银白冷光冲破苍穹直达天际。
这竖光是如此美丽、奇特,震天撼地叫人瞠目结舌哑然失语。
他缓缓走过去,许清流果然站在最喜欢的山壁前,此时的山壁又与以往所见的不同。山体被掏空,无数面看不出材质的镜子被错落有致高高低低挂在山壁上,穹顶的明月穿过几百丈的一线天折射在镜子上,光影在镜面穿梭,在山洞内组成了一个复杂无比又藏着无穷奥秘的图案。
眼前的这一切,就算花费再多的时间和精力,只说将镜子挂于几百丈的陡峭山壁上,这世间就无人可以做到。
天地浑然一色,万物悄然失声,仿佛一张漆黑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画中站着体态修长之人,青发如瀑,红衣蹁跹,仿若九天来客,即刻便要羽化登仙。
看着许清流清冷的背影,司如渊沉了眉目,“很美对吗?”
夜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若无其事,“难道天上真有神仙,清流你说呢?”
许清流扭过头,似还沉浸在眼前叫人震撼的景象之中,眼底没有半分温度,连着将司如渊的心也冻在了冰河之下。
他一眨不眨望着他,似是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声音轻不可闻,“你说,若是将这个图案解出来,将会发生何事?”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司如渊在心底回答。
直到许清流死的那一刻,他从未见他解过这个图案,甚至多次来幽谷,山体也从未打开过。
可是许清流这种人,难道真会喜欢对着一块石壁发呆?
山体打开的时间并不长,待山体合上周遭突然暗了下来,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暗得叫人措手不及。
等了好一会儿,许清流才拿出火折子,他的眸光在微弱的火苗中明明灭灭,语气有些茫然又带着几分不确定,“司大人,这里我好像来过。”
司如渊有些惊讶,突然邪肆一笑,“清流,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一起做点有意义的事?”
许清流微顿,笑颜如花,“那请问司大人,何为有、意、义之事?”
白日还像个翩翩佳公子,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故态复萌。
他提脚轻轻踢了踢司如渊腿上的伤处,眉眼上挑揶揄,“到底何为有意义之事,司大人说来听听。”
司如渊此刻可谓痛并快乐着,见清流眉飞色舞他也心情愉悦,可腿上的伤实在太痛,又走又站早已没了力气。
松了支撑着身体的那口气,他毫无仪态一把坐在地上,掀起眼皮望着许清流笑得又痞又坏,“清流真让我说?”
司如渊一把坐在地上把许清流给吓了一跳,见他一副不管不顾讨打的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你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许清流语气讥诮,握着火折子就地蹲下,雪白的布料上渗出了血迹,看来伤口又裂开了。
他不由正色道:“除了走水路这幽谷可有其他出入口?你这一身伤若不用好药也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好,难道你真想在谷中守岁?”
司如渊倒是想在幽谷中过年,可他知道许清流这些时日一直在找出口,并不想留下来。
他轻声喟叹,“我也只知道水路。若要走,可以在谷中采些草药走,这些药有奇效。”
这几日两人都有意无意回避这个问题,眼下提起,许清流将火折子盖上,眼前唯一一丝小火苗熄了,夜漆黑一片正好掩饰要伪装的情绪,如此甚好。
他索性也盘腿坐于地上,“你可知地宫出去的路。”
司如渊朝许清流靠了靠声线低沉亲昵,“知道呀!要不清流你亲亲我,我便告诉你。”
“怎么?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不装了?”
许清流声音戏谑,“司大人空有一张浪荡嘴,我若真亲了司大人您受得了吗?”
暗夜给了人无数的想象空间,最后一句他如嘤似哼媚意从轻呵的每一字眼里流泄出来,叫司如渊酥麻了半个身子。
他面红耳赤被夜色掩饰的面容恼怒、羞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若清流过来试试,便知我到底受不受得了。”
“不试。”
许清流笑得很开心,语气玩味,“司大人喜欢玩这撩拨人的游戏,我能陪司大人玩已很是勉强,司大人可不能强人所难呐。”
司如渊在轻快戏谑的笑声中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男性能力受到了挑衅,耳朵捕捉到声音的方位,像是恶狗捕食猛地扑了过去。
“嗯。”
许清流发出一道痛苦闷哼。
夜黑如化不开的浓墨,司如渊估算错了位置,坚硬的额头撞到了许清流的鼻子,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
他连忙爬起来,又慌又乱脸红得像是涂了最艳的胭脂,“你,你没事吧。”
许清流捏着鼻子本想调侃两句,想到鼻子就是因此遭的罪,闷声闷气想笑又不敢笑,“无碍。”
等火光再次亮起,司如渊终于老实了,两人找了火把慢悠悠往山洞走,“你知道了吧,持那奇特的石头可以避水中大鳄。”
暮色极深极沉,整个天地间除了两人和一支火把孤寂得再也听不到其他活物的声音。
“嗯。”
许清流声音很轻,“你昏迷了许久,我心存疑惑便拿石头下了水。”
怪不得他刚醒时,许清流笑得那般疏离防备。他一向胆大心细,水中如此危险也敢以身犯险,也难怪他会被立马揭穿。
此事之前已说破倒也不觉尴尬。司如渊不动声色望着他的侧脸,“我的伤勉强能动了,明日回去吗?”
他将选择权递到了他手上。
许清流举着火把懒洋洋的,他与司如渊算是什么关系?似乎算不上朋友,也不能称之为敌人,互相试探身份神秘深藏不露有可能合作之人?
“好啊。”
他轻轻应下,在这幽谷的几天几夜有些事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
司如渊确实对地宫的出口很熟,但也极不小心触动了两处机关,两人都躲得颇为狼狈才脱险。
等终于从地宫出来,出口竟在常年大雪覆盖的乌头山裂谷深处,乌头山裂谷又被称为死亡裂谷,缝隙上窄下宽,两壁遍布坚韧的冰刺,高约几十丈,根本不可能从地底爬出去。
才一小会的功夫许清流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司如渊的脸色更差,见了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嗦,咳得都见了血。
许清流无法抑制打了个寒颤,“还有其他路吗?”
司如渊唇角沾着血迹,苍白的脸庞显得有几分妖异,眸光中流转着奇异的火花,煞有其事瞧着他,“有。”
说罢,他猛地一把抱住许清流,地面猝然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地道,两人抱在一起坠了下去。
地道的弧度非常陡,司如渊的后背紧紧贴着地道,许清流紧紧挨着他,滑行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叫人有些害怕。
牢牢抱着他的疯子又开始笑,笑得肆意又愉快,连隔着多层衣物都能感觉到胸腔开心的震动。
方才两人都在一起,也不知哪件事能叫他笑得这般开怀,许清流简直无法理解,但已经习惯他偶尔发疯。
不知滑行了多久,两人猛地冲出地道,眼前天光大盛,许清流随意瞥了一眼,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地道的出口是一处断崖的陡壁上,活生生摔下去肯定得摔成肉泥。
从高空下坠叫许清流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若非还存有三分理智,早就高声尖叫出声。司如渊却淡然自若,依然紧紧抱着他像是要将他揉碎在怀里般密不可分。
他嘴角噙着笑,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千树万树梨花同时从枝丫飘落,飘飘洒洒落在漆黑的发丝上,纤长的睫羽上,笔挺的鼻尖上。漫天飞扬的大雪中,他的眸似储着一湾银河之水,璀璨夺目灼热得叫人心头发烫。随着隽美的脸庞在眼中放大,许清流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乱跳。
“砰。”
一声巨响,两人直直落进一个滚烫的汤泉中,滚热的汤泉水将一身风雪抚慰。
从水中浮上来,许清流心神恍惚还有些不敢置信,虽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司如渊的确又偷偷亲了他。
“许清流。”
一道怒不可遏熟悉的男音打断了许清流的沉思,他抬眼,才发现汤池边站了四五人。
与他相隔不远的司如渊笑得像只偷吃了小鱼的猫,而岸边司景辰、吴云青、芙蕖、九娘竟然都在。
许清流很惊讶,这四人与他关系匪浅,同时也知道若齐聚在一起将会发生怎样可怕之事。
明知如此,他们还是聚在了一起。
许清流沉了眉目,“发生了何事?”
芙蕖软软跪坐在汤池边,眼眶泛红,一双妩媚的眸子里水珠泛滥泣不成声,“公子,醉花楼被烧了,死了许多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