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插翅难逃
这话是警告,也是挑衅。
司如渊笑得温柔如水,从善如流,“我这糟糕的身体就麻烦清流多加照拂一二了。”他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若我憋不住气还请清流给我渡一口。”
水下那一吻许清流没提,面上也是风清明月。司如渊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反复叫他想起,他许清流与他司如渊如此亲近过。
若能逼得他失控那真是三生有幸。
许清流好整以暇瞧着他但笑不语,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司如渊并不失望,毕竟他与清流来日方长。
地宫中温度太低,拖太久有害无益。司如渊将腰带一头绑在手腕上,另一头递到许清流面前,剑眉上挑语气玩味,“水中危险至极,敢不敢与我绑在一起?”
许清流也下过水,自然知道水底能见度极低,两人之间若没有任何牵引很容易走散。可再正经之事经由司如渊说出,那味道就变了。
他伸手接过,凝着司如渊似笑非笑,清冽的嗓音压低婉转缠绵,“若不幸遇险,那我们便一起命丧水底做对苦命鸳鸯,司大人你看可好?”
司如渊微顿,清流冰雪聪明自然不会一直让他牵着鼻子走。幽如深谷的眸藏着浅浅笑意,他身子前倾几乎要贴到许清流的耳上,轻如呢喃,“如若侥幸活下来,那清流跟我回家可好?”
两人靠得极近,窃窃私语亲密无间。
许清流笑意盈盈,他纵横欢场多年岂会怕司如渊这纸上谈兵之人,眼尾上挑,端得是勾魂摄魄,吐气如兰侬侬轻语缠绵悱恻,“方才司大人说自己内藏名器,清不信。如若司大人让清满意,跟司大人回家又何妨。”
许清流本就有一副叫人疯狂的好相貌,特别是那双天生含情妩媚的丹凤眼,只需眼尾上挑欲说还休,得道高僧也能叫他诱得心猿意马道心不稳。
再配上轻佻露骨的绵绵情话,司如渊像是得了心疾,心湖不受控制卷起了滔天巨浪,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沸腾翻滚叫嚣着让他理智几近崩溃。
他面红耳赤眼睛像是充了血,许清流目光轻蔑轻飘飘落于他脸上,又缓缓移到身下,语气轻慢无比:“就司大人这定力,还是少装纨绔浪荡公子,清真怕司大人长期得不到纾解,废了。”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司如渊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精彩,还未等他平复好心情,许清流已经下了水。他故意带着内力用力一拉,司如渊就如忽然被风扯上天空又断了线的纸鸢,扑通一声坠入了水中。
见磨磨唧唧的司大人入了水,许清流深深吸了口气也扎入了水中。
虽知司如渊心有沟壑定然不会让两人命悬一线,许清流心中还是藏着深深的担忧。
事实上水中的潜游比他想象中更顺利,两人游过浅滩穿过一个极为狭小又幽深的洞穴,水温突然升高,像是冰火两重天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隐隐有光透过水面折射到水底,许清流也忍不住心生激动,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游。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得已经能看清周身三丈的水域,许清流下意识环顾四周,猛然发现两条巨大的扬子鳄,张开巨嘴露出两排锋利森冷的尖牙正朝两人游过来。
有准备的情况下,身负内力是可以在水底潜游更长时间的,可两人已经潜游了近半盏茶的功夫,无论是体力还是憋气都已经到了极点。
目前只在水中看见两条扬子鳄,以两人的能力已很难对付,更别说谁也不知水中是否有更多这种东西。
许清流心凉了半截,手中紧紧握着匕首,竭尽全力往上游,片刻,他发现扬子鳄并未追他,而是朝下方的司如渊游去了。
他像一尾离弦的箭极快向上游,边扭过头去看水中的司如渊。一身雪白中衣的男子周遭的水域飘着淡淡的血色,与两条巨鳄相比身型是那么渺小,可他却身如蛟龙,灵巧游走在两条巨鳄的缝隙之间,从容不迫仿佛天神降临。
许清流也是此刻才对司如渊的身手有了清晰的认知,他很强,看起来潇洒利落与两条巨鳄纠缠也不落下风。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司如渊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是鼎盛时期,人力所及也无法在水中与水里的霸主一较高下。
司如渊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割开了自己的血肉,是为了给他争取上岸的时间,若两人都被扬子鳄缠在水底,谁也走不了。
从双臂间源源不断溢散开来的那抹淡淡血色是从地底深处喷出的滚烫岩浆,很轻易将许清流用层层铜墙铁壁包裹的心房侵染出了一道大口子,他被深深震撼思绪久久无法平静。
想到从陷阱中摔下来时,司如渊以身做垫;坠入暗河时,他入水与巨龟纠缠;眼下,为了让他脱险,更是割肉放血将自己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
无人不怕死,司如渊能一而再再而三为他以身犯险,许清流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当然会有感知。
他面色冷凝咬着牙,像是本就活在水中的美人鱼,在巨大潜能和危机压迫下,很快破水而出。
出水的第一件事,许清流将腰带缠在腰间,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拉,唯恐稍有停顿司如渊会命丧黄泉。
腰带的另一头像是绑着一头巨象,许清流面色凝重根本不敢想水中是什么景象,正常成年人不会这般重,除非,除非司如渊已经被那巨鳄吞没,他拉的并非是司如渊。
他竭尽全力汗如雨下,手上的肌肤也因腰带粗粝被擦出了血迹,他不管不顾可依然怎么都无法将水中之人拉上来,反复拉扯的力道反而有要将他拉回水底的迹象。
忽然,僵持不下绷直的腰带松了,许清流措手不及连退三步一把跌坐在地。
水面出现了一大片深色的血迹,他愣愣盯着那片被染红的水域,像是被一双大掌忽然攥住了心神,连呼吸都停滞了,悄无声息间泪流满面。
司如渊从另一边上了岸,隔着一棵树,许清流失魂落魄黯然伤神,那一滴滴源源不断从眼眶滚落的水珠像是烧红了浇在他心尖上的铁水,每一滴都能烙下永生不灭的印记。
司如渊紧紧抿着唇,子夜最暗的夜色也深不过他眼中的雾霭,他自嘲一笑,说什么骗许清流的真心,他的欲,他的念,他的心,他的身,他的情,又有哪一样受自己控制?
“咳咳。”
一道痛苦万分虚弱的咳嗽传进耳中,许清流身体僵住,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敢置信惊喜交加。
他若无其事抹掉脸上的泪,快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司如渊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被血染红的中衣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露出常年不见阳光苍白没有一块完整皮肉的躯体。
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昏厥过去,若非看到他胸腔还有轻微起伏,许清流险些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眉拧成了一团,下颌骨绷成了一条线,神色极为凝重,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会发现从来云淡风轻的许公子垂在身侧的手竟然在抖。
许清流很快冷静下来,这才有空打量周遭的环境,巨大的林木遮天蔽日,所见到的植被见过的,未曾见过的都长得比正常的要高大茂密。
神秘幽谷的气温也比外面要高上不少,他浑身湿透除了感觉微凉并不冷。
从小东奔西走讨生活,许清流博学多才动手能力也极强,很快摘了几片巨大的树叶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司如渊移到上面,又就近采了止血草药,警惕万分在水中清洗干净,嚼碎敷在司如渊的伤口上。
清理了伤口,他又马不停蹄生了一堆火,搭了个简易烤衣服的架子后,下巴搁在膝盖上神色茫然盯着火堆发呆。
刚才,他给司如渊处理伤口时发现,他血肉模糊身上的伤口极多,好几处深可见骨,然,并没有致命伤。
司如渊对地宫的了解远胜于他,落入陷阱本就是他故意为之,他一直言语暧昧不清,三次以身犯险均是为了攻破他的心防。
许清流神色冷漠自嘲笑笑,他何德何能值得让司如渊以命相博、不留余地、如此决绝。
这一觉司如渊睡了许久,昏昏沉沉浑身痛疼很是不适。
眼皮很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干燥的山洞并不阴冷,阳光透过零碎的藤蔓折射进来,有种在陵江感受不到的暖。
身上的所有伤口全部处理过,石床边的石桌上摆着品相极差的果子,碧绿的竹筒中装着一桶清水,食物和水触手可及,但他最想见的人却不在洞内。
这次的身体透支得太狠,毒上加伤,伤上加伤,司如渊觉得此时的自己弱得连一只小猴都能把他打翻在地。
他忍着身体的诸般不适,扶着山洞壁缓缓往外走,刚走到洞口,许清流一手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一手提着一尾活泼乱跳的鱼正朝山洞走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顿,许清流忽展颜一笑笑容温和没有半分攻击力,温温淡淡,“司大人一身是伤怎么起来了?”
睨着他最是温柔无害的笑,司如渊的心在瞬间坠到了谷底,跟在许清流身边五年,他若不知这看似柔软实则疏离的笑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那真是白瞎了那些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
许清流最是防备时便会这般笑。
也对,清流有颗七窍玲珑心,除非他甘心情愿被骗,否则谁又能轻易骗到他。
司如渊顿时明白何为自尝苦果。
身体实在太差,多站了一会儿便有天旋地转之感,他一眨不眨凝着许清流,眸光深邃声音低沉,“清流可否扶我回石床坐会儿。”
许清流望着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树枝递给他让他拿来做拐杖。
见识过他的神采飞扬诸般风情,谁又能忍受他半刻的冷漠?
司如渊一双黑漆漆的眸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潭卷起了可怖旋涡,又如坠入陷阱地洞的野兽,住在心底深处的恶魔就要苏醒,他长睫半掩将眼底的癫狂、暴虐悉数收敛。
抬眸,笑意盈盈连气息都敛了下去,“清流,可否陪我坐坐?”
许清流浅笑言言将手中的鱼稍稍抬高正要拒绝,掠过司如渊的眼忽如雷亟,那是一双不该在人类身上看到的眼,只一眼就叫人寒毛卓竖栗栗危惧。
虽知眼下的司如渊无法给他带来实质伤害,然,他是心计全然不输自己的存在,且远比他疯狂。面对一个清醒的疯子,正常人都该避其锋芒。
许清流审时度势,温和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已经许久不曾进食,刚捕的大鱼准备给你煮鱼汤,你若不饿我可以陪你小坐片刻。”
“那便陪我坐会儿。”
司如渊声音低沉沙哑接过树枝,拄着缓缓往前走。
思绪千回百转,坐于石床上时,他捡起一个被鸟啄过的果子,将之举起递到许清流面前,“我猜你将品相完好的全部吃掉了,并且留在石桌上的果子并未清洗。”
清流最是理智自持,可暗搓搓生气之时便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报复行为,如他吃了许久特意加了黄莲的苦药;将他故意用腰带拉得坠入水中;这次品相极差未洗的果子。
许清流心中惊讶,正欲笑着反驳,却瞧见司如渊目光幽如古井寒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猜你正要找个借口搪塞我。”
这……
任谁被人一厘不差猜中所思心情都好不了。
许清流心中已经卷起惊天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睁大眼睛无辜又天真,“若非这果子是我亲自在水潭边洗的,我已经相信司大人你的所说之言。你知道水中有巨鳄,我洗果子时难免仓促,若是不干净还请见谅。
至于果子品相差,不知司大人有没有在野外夜宿的经历,这山中的果子很多都有剧毒,最好是选鸟儿、小动物食取过的。你若不信,可以跟着我去瞧瞧,这已经是我所能挑出来的,最完美的果子了。”
司如渊一本正经听他胡说八道,等他说完嘴边勾起一抹浅笑,“你容貌太盛故无人发现,你越是心虚,这双眼越是无辜天真如同稚子。
你一直怀疑我心怀不轨,对,我确实带着自己的目的。但我所说,曾与你寸步不离朝夕相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确实为真。”
稍顿,他压低声音暧昧轻佻,“你洁身自好情/欲淡薄得好似苦修的僧侣,有一年酒宴你吃了助兴的酒,我才知什么叫风月无边色授魂与。你肚脐下三寸偏右处有一颗红艳艳的小痣,堪称画龙点睛人间绝色。”
笑意僵在脸上,许清流目光冷漠凌厉,如此隐秘之事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确叫一个毫无干系之人一口说破,细思极恐心中越发防备忌惮。
在许清流脸上看到戒备、忌惮实非司如渊本意,可惜时间太过紧迫,他无法在短时间内让清流取信于他,便只有釜底抽薪。
“吴云青的母亲还尚在人世,所在之地从这里出去我可以写给你。你可叫任何人去查,便知那是个消息闭塞的小镇,常年没有外人进出,与我的住处相隔十万八千里,我更无可能莫名其妙去查一个连她儿子都认不出她来的妇人。”
许清流微眯着眼瞧着他,面无波澜只字未言。
司如渊目光不避不闪,不紧不慢字字恳切,“我死在了祥安十三年的腊月二十三,算算日子就是明日。这次我入地宫,一为避开自己的死期,二为告知你,吴云青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小人。
若非跟在你身后来过,我为何对这地宫如此了解?这地宫尘封千年,从未有人涉足,暗河有龟,山壁有隐秘隧道你的人尚且不知。
况且吴云青也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单纯,那日在客似云来,他假装醉酒试探我,你可瞧出他是假醉?”
司如渊正襟危坐、严阵以待的模样最初确实将许清流带进了他的言语世界,可他该说的依然一句没说。
许清流似笑非笑瞧着他,“吴云青不可信,难道你便可信?他假仁假义不配得到我的真心,那你呢?三番五次以身设局,以命相赌如此决绝,我许清流何德何能又有哪里特别值得你用性命去谋划?”
司如渊笑了,目光沉沉似是跨越千年为他而来,醇厚低沉的嗓音千回百转软得不可思议,“我的答案显然易见,清流真做好准备了吗?”
他的眼神在顷刻间变了,眸光憧憧暗晦难辨,藏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滔天欲念,红艳艳的舌轻轻舔过唇瓣,色/欲与邪恶交织,如同一只可怜的小兽被天敌盯上,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