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梁辰
无论如何程乾都没有想到，仅仅时隔六年，他竟然就又一次在戚余身上看到了那些冒着血珠的红痕与伤疤。
当戚余面如死灰地从卫生间出来，他看着戚余那双没有一丝生机与情绪的眼睛和赤|裸的上半身上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的伤痕，程乾忽然自暴自弃地想道：就算哪天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痛了。
当心疼到了极点，懊恼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不敢看眼前的戚余，这个像血人一样的戚余，却又不敢一秒不看戚余。
会疯。
“哥。”
是戚余在说话，声音平淡，如白与黑偶然交错而无意形成的灰，无声游离在人间与地域之外、黑夜与白天之间。
“我洗不干净了，你走吧。”
一颗颗独立的血珠刚刚见了光就失去了全部生命力，垂直坠落，堕入满是灰尘与污浊的灰白地带。
程乾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你不脏。”
“他是我爸。”戚余突然道。
“我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他的。”
“我恶心。”
他始终很平静。
程乾往前迈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他看着程乾，声音很轻：“哥，别逼我。”
程乾停住，屏息看着他，轻声问：“除了死，你想怎么做。”
戚余极其缓慢地露出一个微笑：“结束吧。”
他说：“哥，我们，真的结束吧。”
程乾不动，依然看着他，“我问的是，你自己想怎么办？”
戚余依旧浅浅地笑着，语调平静：“考大学，工作，赚钱，一直赚钱，一直到老。”
“然后呢？”程乾问。
戚余依然平静，浅淡的笑容似乎长在了脸上。
“没有然后了。”
“那我呢？”程乾看着他问。
戚余终于抬眸看向他，笑意加深，他的语气里甚至隐约带了些许愉悦的意味。
他说：“程乾，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我放过你，你也放了我。
程乾。
从小到大，这还是程乾第一次听到戚余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始终那样看着戚余。
他想的没错，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你想好了？”
“嗯。”
程乾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平静到近乎温柔的浅淡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好。”
他微笑着看着戚余，眉眼温柔，又问：“还有吗？”
戚余笑了：“这么多年……谢谢。未来，祝你一切都好。”
程乾也笑了：“你也是。”
他温柔地看着他说：“好好活着。”
“就算再辛苦也至少熬到九十岁。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投个好胎。当兄弟也好，夫妻也好，或者什么别的都好。”
他依旧笑着看着他：“只要你愿意，我都配合。”
戚余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点头应了，“好，九十岁，绝对一天都不早。”
程乾走了，偌大的工作室又剩下了戚余一个人，他却第一次不觉得孤单。
翌日一早，他去了最近的药店买了几卷医用绷带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在烈日高悬的夏季穿上了长袖长裤，带上了几乎可以遮住全脸的口罩。
半个月后，高二期末考试结束，戚余没有直接去延林，反而回家了一趟。
他在市里全款买了房子，又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户口问题。虽然妈妈百般不愿意，但在继父的劝说与维护下，他也没有费多少周折。
高三要提前开学补课，严格来说，戚余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去延林待了五天，然后江逸陪他回来了一趟，陪他一起重新找了住的房子，帮他搬了家。
江逸一直陪戚余住到学校开学，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他，看着他养身体之余，又重新教了他一套防身术。
临走前，他又陪着戚余去买了个手机，办了新的号码。里面除了妈妈、继父、江逸和梁辰，别的人一个都没有。
高三开学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戚余跟以前又不一样了。
以前他虽然对所有人都不热情，但面对结拜的三个哥哥还是很有人味的。
但是现在，不止程乾，连阳阳和东子来教室找他，他都没有多余的反应。
没过多久，同学们私底下都开始传戚余跟他们闹掰了，因为从开学到临近期末，阳阳他们也只是在刚开学那段时间去七班找过他一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戚余每天独来独往，除了课上必须回答老师问题以外可以全天不说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能看出来他的喜怒哀乐。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一直从炎夏一直维持到了深冬。
就这样，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寒假。
高中三年的最后一个寒假，这次，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校外人士从校门外进来，点名要找戚余。
最后一场考试开始刚结束没多久，同班的一个女生就在门边喊了他一声：“姜余！外面有超级大帅哥找！”
戚余扭头，当他看到窗外来人的下一秒，连续几个月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漾起了久违的温暖笑容。
“辰哥。”他扬声唤道。
窗外赫然是笑着的梁辰，“考完了吧？现在能走吗？”
戚余起身回道：“一会儿老师可能要过来说几句话。”
梁辰双手撑在窗口，看着他道：“我看很多班上的学生都已经走了，你们还要很久啊？”
戚余走出去，在他不远处站定，回答说：“应该不会太久，要不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跟老师请个假？”
梁辰笑笑：“不用，反正我也没事，刚好在你们学校逛逛。”
戚余笑着点头，也不跟他客套，直接进了教室。
戚余刚一回来班上的女生就围了过去，叽叽喳喳道：
“姜余，外面那帅哥是谁啊？”
“有女朋友吗？有女朋友吗？”
“那帅哥一看就很有钱，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优质的朋友啊！”
“姜余，能介绍一下不？”
……
戚余被同学们突如其来的热情问得有些招架不住，索性直接学起了江逸，丝毫不讲道义地把问题丢给了梁辰。
他突然朝正在窗外打电话的人喊了一声：“辰哥！我班女生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想问你需不需要介绍！”
梁辰无奈地笑笑，快速挂了电话，直接冲着七班的众位小美女道：“不好意思啊！暂时没有早恋或者异地恋的想法。”
“帅哥你不是本地人吗？”有胆子大的女生问道。
梁辰极为骚包地挑了下眉，“不是，我刚下飞机，专门来看我家小鱼儿的。多谢各位同学对我家小鱼儿的照顾呀！”
说完更为骚包地冲戚余暧昧地挑了下眉。
班里的女生瞬间了然，连声尖叫起来。
戚余却知道这是梁辰故意‘报复’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比七班高一层的一班门口，东子和阳阳把程乾拽出来挤到中间，示意他看七班门口那个长得贼高贼帅，还能让戚余出来对他笑的陌生大帅哥！
“情敌呀二爷！”阳阳着急得不行。
程乾却只是笑笑，“那个应该就是他延林的朋友吧。”
“那你就更该警惕了呀！”阳阳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是咋想的。
程乾却不急不忙，平静地笑着，“他有朋友很好，如果真的能跟谁好好谈个恋爱……”
他笑着，“也不错。”
阳阳回头盯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程乾这个时候脸上还能挂着笑，甚至想让戚余跟别人谈恋爱这件事本身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被人魂穿了？还是什么时候把脑子摔坏了？”
阳阳瞪着眼睛道：“那可是戚余！是你从小抱着长大的小哑巴！你就这么把他拱手让人了？！”
程乾依旧看着七班的方向，看着长廊上那个身高腿长，哪哪儿都优秀的陌生帅哥和戚余的互动，以及七班不时传出来带着极度兴奋的尖叫声。
他也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嗯。这样很好。”
他能活着就很好，如果活着的时候，还能有朋友，有人能让他偶尔笑一笑，那也是意外之喜。
没有遗憾，没有难过，甚至没有嫉妒。
他只有感激。
和梁辰并肩从学校出来，戚余笑着说：“还以为你明天才会来。”
“我还觉得来得晚了呢！”梁辰道，“我们学校刚考完试我就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过来了！”
他翻着白眼道：“江小逸现在整天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状态，我都怕我再跟他一块儿多待一秒就能让他气死！眼不见为净！”
戚余隐隐皱眉：“小逸哥还没好点儿吗？”
“好个屁！”梁辰道，“整天在学校上课睡觉下课玩游戏，游戏机让老师收了好几个都！收了他就再买，到最后老师都拿他没办法！他们班老师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他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戚余叹了口气道：“等这边网店的事弄好了我去看看他吧！”
“看不看他都是那个鸟样！”梁辰吐槽道，之后话锋一转，问：“你才刚买过房，那网店开着怎么着也能给你赚点生活费，你真想好了？”
戚余“嗯”了一声，“下学期课程安排得更紧，到时候我就没时间了，还不如现在就转了。我也省心。”
梁辰道：“听江小逸说你……”
话只说了一半，他又问：“我准备出国继续读商科，江小逸不去，他说到时候随便挑个国内的大学念完拉倒，你呢？”
戚余道：“我准备出国。”
“那咱俩一起呗！”梁辰眼睛一亮道，“到了国外咱俩一起去校外找个房子一起住，也能相互照应，还省的去跟那些老外打交道。”
“你申请材料交了吗？申请的那个学校？哪个国家的？”
“m国。交了。”戚余道。
梁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咱俩一起多好！你报的哪个学校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