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011忿怒而生不明之力
莫子怀停下动作,大大颤动身子,僵住手脚,不敢动弹,好一会儿发现没下文了才回头察看,发现正后方空无一人,立刻羞愤交加,勃然大怒。
"你撒谎!"莫子怀神情忿忿,由于忌惮莫离路有个仙子娘,没敢对他动手,只得出言煽动同伴道:"说谎的孩子没人理,我们都别跟他玩,活该你一个人,活该你没朋友。"
一句话恰恰点中小路的心事,将方才游刃有馀的笑容一扫而空。谁说他没朋友了?凛是他的朋友,尽管是只雪白豹子,天规都没阻止他和神兽作朋友,这些小孩儿胡言乱语算什么,小路不满地说:"我有朋友的。"
"在哪儿?我怎么没见着?"莫子怀见莫离路没反驳,火气倒是降了下来,原先跋扈的模样又上身,笑着嘲弄:"镇玉湖又没住人,你哪来的朋友?该不会其实是妖族吧?你只能跟妖啊怪的当朋友。等着,我叫娘去收了它,哈哈哈哈,收了它,你就没朋友了。"
凡人再闯镇玉湖,凛可就不得安生了,又得因为身为神兽而遭猎捕。小路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用力咚咚响,说话却是镇定语气:"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想怎么说都行,没朋友就没朋友。"
"唷!你朋友真是妖怪?我娘会收了它的,收了它,你就没朋友了。"莫子怀开怀大笑,指着莫离路开心地喊:"收了它,没朋友,哈哈!"
其他孩子见状跟着起閧,纷纷指着莫离路,学莫子怀的模样大喊:"收了它,没朋友!"
小路没接话,感觉胸中一股热流向四肢百骸散去,忽然间,地面刮起呼呼风声,风愈吹愈强,沙土被吹得漫天飞扬,孩子们眼睛和嘴巴进了沙,赶紧闭嘴掩目,四周一时之间寂静下来。
奇怪的是,风沙虽大,小路却看得隔外清楚,一点也不受风沙影响。先前他手指的方向确实站了一个人,那人面容端庄严谨,不年少但面容清秀娴雅,在小路伸手指向她的同一时刻,迅速藏身到树干后方,待莫子怀回头当下,已不见其身影,于是指责小路撒谎。
她一直不出声躲着,直到风沙刮得孩子们不敢喧嚷,一个个不住揉眼,嘴里呸呸吐沙,她才缓步而出,严厉吓阻:"小路,还不住手!"
她语音方落,风倏地停止,空中飘扬的沙尘失去风力,瞬间跌落到地面上来,孩子们咳了几下,将口中沙土清除,抹去眼里风沙,成群畏首畏尾地躲到她后方,故作害怕模样,为首的正是莫子怀:"娘,是他动手的,我什么都没做。"
她扫了身后儿子一眼,没说什么,严厉目光审视着莫离路,嘴里咄咄逼人:"你和妖物掺合一起,可是真的?"
莫子怀的娘很久之前就站在那里了,他没对孩子们说谎。小路坦然迎视她的目光,暗自觉得小孩身量就是吃哑巴亏,对视短人家一截。他略略弯身,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后,昂首而立,声音的气势没显弱:"在镇玉湖与我掺合一起的,是守湖仙子及其夫,您问的是哪一位?"
她的表情忽然扭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勉强吞下难吃东西,仅一刹那又回归平整,快得令人以为眼花,看见她脸色变化的除了小路,还有从地上爬起来好一阵的莫子擎。
她扫了眼莫离路,又瞅了眼莫子擎,冷冷吐出一句话:"伶牙俐齿。"
小路看见远远后方有个人正朝自己走来,开口喊了声:"爹。"
"爹。"莫子怀怯怯喊了声,头瞬间低下。
莫以函闻声立即缓和面部表情,一转头,脸已经换上柔和笑容:"小路难得回来家里长住,明日你带子怀和小路一块儿祭祖吧,让他们兄弟多相处,免得生份疏离。"
祖爷长女这般要求,莫以贤怎敢拒绝,笑回:"你这么说,就是爹也得顺着你,咱们都当不起离间他们兄弟的罪人。"
他牵起她的手,领她一同走进宗祠,没有多看孩子们一眼。
见到爹对莫子怀他娘露出温雅笑容,小路想起第一次回莫家时的情形,年幼的他天真以为爹只有自己这个独子,跟回莫家才晓得儿子不单他一个,连儿子的娘都是一双。爹让他喊莫子怀兄长,又让他跟着兄长喊娘,祖爷对爹说,将来给莫以函正了位,小路可能得记在她名下,守湖仙子是入不了莫氏族谱的。小路不肯喊别人作娘,他娘亲只有一位,待在镇玉湖离不得,那一日他像受了天大委屈,把自己关在莫宅少爷房里不吃饭,被安排来照顾他的婢女都吓坏了。
莫子怀看着爹娘相偕离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领着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跟了上去。莫子擎此时也要离开,经过莫离路身旁时,不知为何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下巴说道:"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谢你,我才不想跟你们这样自负不凡的人一起玩。"
待人走远,莫离路十起地上小石子,对准莫子怀离去的方向投掷,喃喃自语声随风飘进耳里,他听见自己辩驳:"谁稀罕跟你们一起玩,我是有朋友的。"
从教训莫子怀的愤怒里,小路察觉到胸膛内有一股流动的不明之力,那股力量自心脉而生,流向肺腑,经过胸腹,再湧向四肢百骇。
小路不明白那股力量为何,起先在书斋里查查找找,寻遍书籍,企盼从中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书籍种类虽丰,有历史记录、人物小传、先贤先圣语录,再到医药与理论思想、文艺物品塑成、图绘诗书样样有,种种齐全,他找了整整一年,将厚薄书本逐一过目,寻到一方天地,悟出各类思想,习得治病草植,却单单没有一本讲述不明之力,而这股力量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后没得选择,小路只能提出疑问,听从爹和祖爷归纳术法之始,讲究术法之源,将不明之力归属为修道而求的术法。有了解释,不再日日寻书求解,他专心致力于静心,沉入思绪深处,企图找出根源。小路记得娘是这么说的:"至于觉醒的方法,娘不知,试试静下心,沉入思绪深处,找出根源,小路定然可以办到的。"
认同那股不明之力后,某种若有似无的神识在他心底缓慢甦醒,后来这一年里,生活有了大转变,尤其不明之力日渐使得顺心应手,折磨他的丹毒居然不药而癒,僵直的肢体渐渐灵活起来,泛黑的手足一点点回到原来白晢肤色,不再时而虚弱,卧倒病榻。小路一日日变得滋润,回到初时健康朝气的模样,精神大好,爹和祖爷待他的态度也一天天不同了。
"爹,这一年来,小路那孩子充分展现天赋,术法之能日进千里,简直有如神助。"莫以贤趁子怀他娘不在,祖爷大屋房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背里大讚莫离路的术法才能。
"是啊,说起这方面,小路那孩子不愧为仙胎所出,与众不同,自带天赋,别说大他两岁的子怀,就是宗族内传术法的弟子们,也没有谁在一年内精进至此。"
祖爷对于莫离路大大超越凡夫俗子的表现虽喜,心底亦忧,大概是忌讳师父陶公早年的预言,担忧孙子即将步上叛离常人之道,有个莫姓镇压,仍未能阻止离经叛道,那该如何是好?
话头一转,祖爷又道:"超凡脱俗,只怕未必是好。"
"爹,您是怕小路将来离经叛道?"显然,莫以贤也没忘记这个被一句评断的命运。
爹和祖爷之间的对话,小路是偷听来的,以他如今的能耐,想不引起任何人注目,悄悄潜入屋室厅房已经是小事一件。小路不必站得近,只要释出那股被称为术法的力量,他得以在隔墙隔柱的厚重阻碍下听清对话,不仅听力超越常人,目视更异于凡人,小路近来发觉自己能瞧见肉眼不该看见的色彩
譬如,此刻正在私语的祖爷和爹,身体内部就打转着不同的两种色泽,祖爷是浅浅的明黄色,爹则是耀眼的金色。小路头一转,望向远处的莫子怀,那躯体内的明黄色比祖爷的暗淡不少,再朝其他人看去,大多数是清一色的肌黄,更多人几乎不带色彩。
颜色究竟是如何区别的?小路归结不出论点来,或是因为见到的人不够多?莫家上下主仆将近五百口人,自从他得以目视凡人血肉下的色彩流转后,小路将莫宅尊卑老幼瞧了个遍,有些人就是纯粹的面黄肌瘦无色泽,有几人体内散发出鲜亮黄光,半数人如同莫子怀,是暗淡的,大体上说来都是黄,明暗之别而已,小路观看得正专注,忽地耳畔接收到暖风送来的话语。
"小路也已经四年没与他娘见上一面了,过几日,我预备带小路上镇玉湖小住。"以礼易礼,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安排。莫以贤语气委婉地恳求:"这段时期可以预备拜堂大礼,给子怀他娘应有的夫妻名份,如此安排,爹认为如何?"
后面那段又说了什么,小路听而不闻,满心雀跃,由于待在莫宅的四年实在漫长,等来回镇玉湖的一天,比术法大有成就更让他欢欣。他要回家了,想见娘,想见凛,还想在湖畔的桃林边拔足狂奔,跳入湖水里捉鱼,那是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虽然当年冻得混身颤抖,娘抱他回屋时,心疼的泪水打转在眼眶里,但他们母子在见到湖水滴落小豹子绒毛上那一刻,凛万分厌恶地甩着水,忿然抬头瞪视的一双大眼,都禁不住笑了。
等待四年,比梦境还遥远的地方终于近在眼前,他总算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