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003喋喋不休
跟到了村里,日头已经西沉,天色昏黄,村镇里一片寂静无声。小路回想先前,有几次瞒着娘偷溜到村里玩耍,见到村里人家不是这样风声鹤唳的,以往到傍晚日暮时分,家家户户结束农活,完成照料牲畜的日常环节,经常在饭后围坐家门外大树下乘凉吹晚风,无事话家常,冬日寒冷时分则每家每户升上炉火取暖,一小段路能见上一点儿光亮,村民们隔三差五饭后小聚酌饮,閒聊声处处,和现在门户紧闭,寂静无声,实在有很大的不同。
终于来到李大郎家门口,小路从暗处现身,奔到娘亲身边,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水肖反握住儿子的小手,讶异地问:"你怎么跟来了?通知你爹了吗?"
"有,放了竹林飞鸟,屋里也留了字条。"小路给了娘一个灿似骄阳的笑容,温柔的水肖本就难以真心生谁的气,见了孩子绽放的笑靥,哪里还有一点儿责怪之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婉转地责备道:"你这孩子,就你那学了一年的字,你爹真能看懂?"
小路脸上的灿笑转为羞涩笑容,娘当众人的面打趣他,这以前不曾发生过,难道真因为有了新孩子,不疼他这个旧孩子了?小路瞧了眼娘亲身边另一位,总觉得有点儿莫名,说不上来的熟悉和陌生交杂在一起,轮番提醒着什么,他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水肖敲李大郎家门,无人应,那抱着娃的女子便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推开自家门,见院里无人,赶紧带他们往屋里头走。两个女子和三个孩子,作贼似的侵入李大郎房内,女子一见床上病人枯槁的蜡黄面容,泪如落雨,把婴孩的小脸都打溼了。奇怪的是,这么大声响和动静,床上病人理当有反应,要不伸个手,要不喊个声,可是半点没有,床上的李大郎睁着眼,眼眶凹陷泛黑,半张嘴,就那么盯着来人看,表情诡奇吓人。
个子矮的小路轻易靠到床前,伸头去瞧李大郎,发现这人又瘦又细,不仅四肢,躯干也干扁,衣服布料松垮垮垂下,隔着一层衣料都能看出底下肋骨来。小村镇里有穷人不奇怪,有大瘦活人也不反常,当真稀奇的是李大郎身体的僵硬,手和脚发黑,整个变成了灰黑色,分明腹部还有呼吸起伏,人却动也动不得,彷若死物,再靠近细看,李大郎的皮肤干枯,贴在骨头上如一层树皮,好像用力一剥就能拉下一片。
小路眨眨眼,伸出小手要去触摸,给另一只小手打下来,对方冷静又生硬地道:"别碰。"
哦,这都管到他头上来了,哪儿来的野孩子,莫名其妙跑进家里来,这会儿还敢打他,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小路心里不平,抬头去瞧娘的反应,发现娘亲根本没理会他们,就盯着李大郎一脸凝重,对身旁女子说:"他生这病之前,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吗?"
"能有什么不寻常的?村里就那样"女子一边回答,一边回想,实在想不出特别的来。
"你怀疑,凡人,以外,作祟?"凛张阖着嘴,抬压着不灵活的舌头,蹦出一个个字音来。
凡人以外作祟是什么?小路听得云里雾里,见娘亲犹豫着点了点头,心里更加疑云重重了。正此时,一声大喝打断了短暂的宁静。
"你还敢回来!"李大婶不晓得何时回来的,进门见李大郎床前围了人,不分清红皂白,喳喳呼呼地吼:"你这扫把星,生了克爹娃,跑了死了就算了,还想回来索我儿子的命!"
"呦!带了一大两小,以为老弱妇孺的,我就不敢轰人啦?想得美呐你!"李大婶一个跨步冲进院里,抓起扫帚,转身往房里奔,边跑边举起帚,尖声刻薄道:"都给老娘滚出去!讨命鬼,恶婆娘,生个不吉利的娃,就想害死我儿子,滚!再不出去,我见一个打一个。"
辩解的话全被李大婶的怒吼盖过,没人能比她更大声,连受惊吓婴孩的啼哭声也压不住。小路捂住两侧耳孔,抬头望向娘亲,水肖伸手搂住儿子,对李大婶轻声道:"停下。"
单单两个字,不知如何飘进小路耳中,李大婶当真停下了动作,仅仅一瞬,又动了起来,只是这回没再大呼小叫,而是瞪着两颗烔烔大眼,摔了手起扫帚,混身颤抖抖地,伸手指向水肖,撞鬼般惊声尖叫:"啊——见鬼啦!"
"大嬏,我们不是鬼。"水肖轻柔的声音缓缓流淌于空中,大婶张了张嘴,没再出声,她接着解释道:"我是这孩子的娘,这孩子的爹出身修行世家,我们一家就住在前边山里头。是因为遇见你家儿媳妇,听说了怪病的事,这才跟着一块儿来瞧瞧,看看是否有解。"
闻言怔了怔,李大婶慢慢转过神来,用力拍拍胸脯,喘出口大气,一脸如梦初醒的傻样儿,嘴里聒噪不休:"修道的?来救人的?怎么不早说,快看看我儿子,来啊来,快啊,他这病说怪也真是怪,普通生病哪有发黑的,你给仔细瞧,不单发黑,他还发僵呐,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大活人,哪有说病就病,说不能动就躺平的道理,不是撞邪,也没遇鬼,要说可疑的,就是这怪胎了,出生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出生那天开始的,就是抱了这鬼娃,害得我儿子手脚发黑发僵,瞧呐,膝盖骨坏啦,弯都不能弯"
仍掩着两耳的小路,清楚地听见李大婶唠叨以外的声音,是个软嫩的稚童嗓音,不耐烦地小声埋怨:"凡人,真烦人。"
语音相同,小路却从神情里硬生生听出了原意,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李大婶也太能翻腾来事儿,儿子病了想活埋孙子,家里来生人能看成鬼,抱个娃也可以坏了膝盖,一言一语充斥着惊人的胡思乱想。一会儿吵闹,一会儿吼叫,这屋至今尚健全,没被她独个儿大嗓门给震垮了,才真是不可思议。
那抱着娃的女子不住道歉,声音拚不过婆婆,她便曲膝弓身的,抱着孩子歉意连连,听见婆婆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她也就不再客气,跟着请求水肖相助。
虽说想救人,水肖心里也没底,看着床上躺着灰黑又僵直的大活人,想起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些片段,拚拚凑凑地问:"这不像染病,倒像招惹了什么,一眼恐怕瞧不出来,得等。"
"等什么?"李大嬏立刻反诘:"你看我儿子这模样,还能等吗?再等,只怕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你还要我等"
眼看李大婶的絮聒又要开始,水肖连忙问:"抱过孩子的有谁?都犯了一样的病症吗?"
一句话有效地堵住李大婶,她噎了下,连忙接上话:"哦,还有我,大概我八字重,没被那鬼娃克了,但他爹不一样啊,命脉金贵,该去城里做大生意的,怎么能死在这穷乡僻壤?都怪这婆娘狐狸精变的,下流无耻,勾搭我儿子,生了个怪胎害人命"
李大婶的恶言恶语,连好脾气的水肖也听不下去了,急忙打断,请求道:"可否请大婶收留我们一晚,要是令郎真招惹了什么,一晚上也好找出来。"
这话不无道理,何况大城镇的大夫也束手无策,若真一晚能瞧出端倪,借住罢了,有何不可?只是李家穷困,只有不大的两间屋,一间住了李大婶,一间给病瘫了的李大郎,实在没有多馀的房,于是李大婶带着他们去见村长。村长家宽裕,有多的房能借住。
村长起先不肯,他们村镇不喜生人,向来没有热情待过客,这会儿为了个要死不生的李大郎家门洞开,哪来的道理?李大婶不是客气人,拜讬不成,换了个语气,凶恶地道:"村长了不起,家里不愁吃穿,没人生病,不知道我们穷人家的苦,可是呐,谁也不晓得这病会怎么着,我家大郎要是没挺过明晚,一不小心过了那关,到时你想留人,也得等上七天"
"行行行,我借,我借,你能别说了吗?秽气,居然还有碎嘴自己儿子的娘!"村长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让水肖和两个孩子进屋,没好气地喊人去备房了。
时间很快到了半夜,一大两小同挤一张床,小路睡了没一会儿转醒,天色还没亮,黑沉沉的,转头去看身旁,娘和为他煎药的孩子都不在,小路心里讷闷,大半夜的,他们上哪儿去了?难不成丢下自己跑了?不可能呀,娘才不会丢下他呢,但身在陌生地方,小路心里慌张,一慌张就想找娘。他下床预备溜出房间,刚打开房门一条小缝,一张惨白小脸一闪而逝。
小路的身量恰巧得见门缝闪过的那张白脸,那东西就像方才还趴在房门上头,门忽然打开,被逮个正着似的转身就跑。小路眨眨眼,暗自纳闷,那是什么玩意儿?瞧着不像人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