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子,在地上印出窗上的雕花。花影随着日光移动,逐渐攀上一张床。
睡得正香的男人长睫一颤,眉头微皱,偏头躲过。过了一阵,朝阳又缠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翻身,拉起被子,将头蒙住了。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那人有些烦躁地将手臂搭在耳边,想继续睡下去。可刚刚习惯了噪音,却又有人敲门。他不想理,那人敲了还敲。
“什么事?”他愠道。
“公子,”门外人说,“买了邻巷的大宅的那人正往进搬呢……”
“我说了若无要事不要来打搅我。”自主理三司会审以来,李修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个囫囵觉了。昨日终于结了案,他到四更半才归家,难得打算休息一日,没想到才睡两个时辰就被叫醒。
“他们车马喧哗扰人,宅子的主人特来携礼来拜见,老爷和二少爷都在前厅待客,客人想见大少爷……”
“不见!”他一口回绝。
门外没声音了。他翻身朝里,刚刚睡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
李修揉着额角:“我说了不见!”
“好,好。”
小厮转身,刚迈开步子,屋里又传来一声:“这次是谁?”
“是王恭让王大人,说有什么灭门案。无妨,我这就去回了他。”
“慢着,”他坐起身来,“你请他稍等,我随后便到。”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已在马上。王允有些不好意思:“李兄,其实我也是去案发之地时路过你这里,想着昨天你上个案子结了,或许有兴趣与我同去。是我疏忽,扰了你休息。”
“无妨,三条人命是大案子,即便你不叫我也会去的。烦请王兄告知前情。”
“其实我也只知大概,方才有人来报我,说是有两男一女被毒死在家中。林捕头已经带人将案发处保护起来,等……”他的话突然断了。李修转眼,沿着他的视线望去,自己也是一愕。
迎面而来的是两个女子。走在前面那个以宝石冠将一头青丝利落拢起,大方坦出妍妙的脸。她一袭檀色的衣裙,衬得肤白似雪,艳光照人。后头那个则玄色深衣,腰间佩剑,作侍卫打扮。
“玉夫人。”王允愕然道。从前的玉夫人不施粉黛,衣装朴素,虽也能看出是个美人,但珍珠蒙尘,毕竟不至惊艳。今时她贵气逼人,美得带了侵略性。他正暗暗心惊,却听旁边传来一声“玉河公主”,一时更是愣住了。
这声“公主”是李修叫的。
吕大娘和兵士们的供词疑点重重,三司会审之所以能结案,自然是因为他想通了最后一层。
玉河并不惊讶,问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王允赶忙下马拜见:“公主。”
“免礼,”玉河颔首,却抱臂向仍然高高在上的那人道,“探花郎,你好大的架子,方才我亲自到你府上,你也不见。”
“搬来的人是你?”
她点点头,忽望着他一笑:“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他不中她的圈套,并不问这“月”是什么,扭头道:“李某还有公干,恕不奉陪。”
玉河便将目光移向王允:“我记得你,你叫什么?”
后者急忙拱手:“在下都判司王允,王恭让。”
“王大人这是去哪里?”
“去查一宗命案。”
“哦?”
李修咳了咳。但他已经忙不迭地答了:“是渡月桥附近有一宗灭门案,刚报上来,我与李大人赶去查看。”
听到“渡月桥”,西西神色微变,玉河倒是没有显露,只淡淡问:“还有这等事?”
“不过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凶案,不慎中毒也未可知。只是因为死的人是一家人中的两男一女,所以在下擅自称之为灭门案。”
“原来如此。不知我是否方便同去?此次我来也是为了学习,你们周国人断案定有可借鉴之处。”
“公主殿下,命案不是儿戏,不是可供你观摩借鉴的,”李修作势催马要走,“王兄,时间不早了。”
王允只好赔笑:“不如下次吧。李大人讲究多,改天我带殿下去。”
不料,他刚想上马,玉河便拉住缰绳:“慢着,”她看向李修,“忘了说,本公主正缺一个周国接待。听说李大人很有才华,又刚破了大案,不如我向表兄奏请升调你到祭典司,当个四品主客郎中。”
“公主这是逼我辞官。”
“那倒没有,”她摇头,“只是我现在看你颇适合礼部,说不定我看了你如何破案,又觉得你应留在刑部了。”
李修凉凉笑了一声:“既是如此,那公主请便。只是我们没有时间逗留,王大人会将地址给你。公主最好在采证结束前赶到,否则命案现场会被封锁,届时我也不能通融了。”
“有道理,”玉河点头,“可我现在回去取马也来不及,再说我也不熟路线。不如李大人带我。”
“……男女同乘,成何体统?王兄,走。”
玉河抓着缰绳不放,王允犹豫道:“不如公主先用这匹。”
“不了,这样岂不耽误你们办案,”她当机立断,“那就王大人带我吧。”说罢,不等他回应便径自上了马,将身上佩戴的珠宝首饰利落解下抛给西西。王允不敢再推辞,只得僵硬地上得马去,将她圈在怀中,脸涨得通红。
李修皱着眉直视前方,听见王允有些语无伦次地将地址告诉西西,随后是玉河的声音:“你抖什么?抱紧了!”
身旁的马儿扬蹄向前,他愣了一瞬才跟上。
玉河骑得飞快,王允环着她的腰,一颗心总是提着,一会儿怕她碰树,一会儿怕她撞人。可是她的马技显然比他好得多,每次都能轻松躲过。两人到了案发之地,在巷口等着的两个捕快愕然,玉河边整衣衫边问:“仵作到了吗?”
王允介绍:“玉河公主此次协助我们办案。”
两人连忙行礼:“拜见公主。回殿下,刚到,已经进去了。”
此时,李修抵达,下马也问:“仵作到了吗?”
重复了遍答案后,两个捕快接过缰绳,准备去拴马。玉河和李修又异口同声地看着不远处的灵堂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出事那家人的。巷口这家的老父亲两天前没了,院子里没地方搭灵堂,就设在外头。”
三人向进走去,王允自觉地退后。玉河问道:“你们这里是否也彻夜守灵?”
“会守三夜。”
桂花巷短而窄,一眼可望到头。巷子尽头是堵高墙,墙后便是横贯盛京的白河。这里虽然比矮子巷好些,但也并非富人所居之处,三个并排的院子皆算不上大。其中最里头那个最小,中间的最大,最外头这家介于两者之间。
走了几步,便见四五个带着孝的男女站在自己门口向里头望,见了他们又下意识要往里退。李修停了停,嘱咐道:“烦请几位不要出门,稍后我们有话要问。”
几人满口答应,守在中间那门前面的林捕头迎上来:“李大人,王大人,这是……”
“这位是来观光的玉河公主。”李修介绍。
林捕头诧异行礼,没敢提问。这边玉河却叉起腰:“我说李修,本公主招你惹你了?你对别人都谦恭有礼,怎么偏对我这样刻薄?”
李修不答,玉河忽然拽着他退到墙边。
“公主,我们在查案……”他见面前人将右边衣袖直撩到臂根,连忙展袖移身将她挡住,一边牙疼地问,“你做什么?”
“给你看我的伤,”玉河心安理得地被他罩着,指向臂上的疤痕,“你以为那夜是谁带人救的你?上次你还没谢我呢。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毫不领情,你们周国话怎么说?白眼狼!”
“玉河公主,你若想翻云覆雨可以留在燕墟,何必千里迢迢来干涉我朝的内政?周国不是你的天下,也并非所有人都要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为了洗清刘文泼给燕墟的脏水,我别无他法。你忘了,我也是半个周国人,是诚心希望燕周交好的,”玉河放下袖子,“你若是真不喜欢我,那我现在就走,就当这一剑白挨了。”
两人对视片刻,李修眼神软了下来。他叹口气,转身向僵立原地的二人走去:“林捕头,我方才失言了,”他等了等玉河,待她跟上,便依旧与她并肩,“谁来报的案?怎么回事?”
林捕头赶忙道:“是设灵堂的周家男人来报的官。今天清晨,里院的郑寡妇叫隔壁许家的门,久无人应,便急去找周家,说怕里头出事。于是周家人和来奔丧的亲戚也去拍门,动静大了,里头才传出尖叫。是许家婆婆的声音。这许家婆婆上了年纪,这两年已经糊涂了,并不懂得开门,只是哭喊。这下便有人觉出不对了,周家男人跑去报官,四邻也都围过来砸门,我手下到的时候门刚开,街坊们进到了院子里,正安抚许婆婆,大家簇拥着他们进到屋内,便发现周家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媳全死在了床上。看死状似乎都是中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