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钟声

    这些日子, 李府中静得诡异，因为要说的话不能说，故而众人只好以大片的沉默取代。沉默中每个人把不能出口的事在心中重复千百遍——老爷的尸身藏在冰室里。因为是在高崖下找到, 据说连全尸也没有，几百人找了一日夜才勉强将其拼全。如今往日的一家之主就破碎地躺在那间寒冷的屋子里, 而府上却张灯结彩，准备着大少爷的大喜之日。

    只有在夜里, 两兄弟才穿上白衣, 将满府的喜气关在门外，一同戴孝守灵。

    李修的话比萧渉去世时更加少了。他表情麻木地坐在父亲的棺木前，将先前写的那奏章逐张投入火中。火舌跃动，映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偶尔发红，说不清是因为热气还是什么。奏章烧到了头, 他扬唇一笑, 对李仅说：“我这二十八年所学，不如此月多。”

    李仅低下眼不与他对视：“大哥，其实不必太过伤心。此事不一定就与玉河公主有什么关系, 也半点不是你的错。父亲的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你好。”

    李修并不答话, 许久才道：“是与不是，我会查清。”

    “查清？”那人皱眉, “事已至此，查清查不清又对你我有何好处？我求你不要再生事端了。这些日子我应对皇上已经心力交瘁, 没法再去为你收拾残局。”

    “我自有分寸。”

    李仅看向他，眼里的烦躁又转为不忍。他平了平心绪, 勉强挤出笑容拍身旁的蒲团：“不说了。你睡一会吧。明日去下聘要打起精神才是——让他们瞧瞧我们李家探花郎的风采！”

    李修依言裹紧身上厚重的狐裘躺下去。其实不为休息——这几日他极少真正入眠——只是为了暂时不看面前反复灼烤他心脏的那副棺木。

    二人就这样守到天明。晨光熹微时阿蠹来敲门，要换的药和新衣都已备好了。

    李修便沐浴更衣。因为红衣华服衬托，连日笼罩在他周身的病气便散去些。骑着白马走在队伍之前的李修很可以称得上一声英俊潇洒, 引得盛京百姓争相出门观看。人群簇拥之下，他漠然看着周遭，忽感应到什么一般转过头去，正与街旁的小酒楼里的戴着面纱的女子对视。

    与他目光相接那刻，她有些恍惚地站起来随着他向前，从一扇窗到另外一扇。

    李修一怔，目光却很快暗下去。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幻想她出现？真是太过可笑。

    此时的段玉河，只怕正在得意洋洋地向她旅途中的新宠讲他的愚蠢行径。

    他冷冷将目光转开了，留那人在楼上目送他背影走远。

    聘礼抵达孙府。因为孙相知道内情，便略去了一切仪式，只是将东西抬进去了事。他绝口不提即将来临的喜事，却与李家兄弟对坐饮茶，谈朝政。说到兴头上，年迈的丞相对李修道：“撰之，我早有意将女儿托付给你。岑儿没有慧眼，当年我没有说动她。没想到是因为岚儿同你有缘。非我自夸，我这二女儿自小便有志气，有远见。放眼当今朝堂，能成大事者寥寥，你是一个。”

    “借孙世伯吉言，”后者微笑，“今后晚辈还要靠世伯提携。”

    三人相谈甚欢，孙相因此又留他们用餐，一直到午后才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外。

    聘礼过后，婚期便定了下来。虽然说着一切从简，但毕竟是要办场大宴。孙李二家联姻在盛京是大事，届时皇上亦会亲自出宫捧场。各路亲戚贺礼已经陆续送上门，府上众人也开始紧锣密鼓操办起来，李修从早到晚总是忙着。到了大婚两日前的凌晨，他避开人牵马从后门出去，到了白河边上，登上一只小舟。

    萧渉的墓在皇家陵寝处，他不能近。现下，他来到两人泛舟夜谈之处，将一封喜帖点燃投入水中。

    “萧兄，你未竟之志，我会替你完成，”他顿了顿，道，“在所不惜。”

    李修独对寒江良久，返回府上时已是清晨。一片沉寂中，通天寺方向忽传来重重的钟声，惊起枝上雀。

    按周礼，皇族薨逝，先请寺庙鸣钟送魂。京里年迈的王爷公主太妃并不少，不知此番又是哪一个。

    李修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先回院中补眠。

    因为疲惫，他睡得格外沉，不知道通天寺后不久，各个寺庙的钟都一齐鸣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不完了，先更短短一段，后天长更，收尾这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