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死期
玉河睁开眼时正看见面前的手将玉佩放下, 方才忍不住勾起的唇角就此一僵。
早在李修因醒转而微动的第一下她便醒了过来。卧榻之侧的人不停轮换,这些年怀着歪心思的也很有几个,是而玉河向来睡得轻。察觉身旁的人紧张得发僵, 她便起坏心思,故意捉弄他一下。
未料那物便这样掉在他眼前。
玉河一怔过后很快想开了。若是旁人, 她绝不会坦白。但李修同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扪心自问,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十三年前李沅杀死她母亲, 而后又为震慑她不惜将无辜老人毒杀在她眼前。挚友命悬一线时都仍坚定站在正道一边的人, 难道会对父亲手上数人的鲜血无动于衷?
最重要的是,他会全然信她,会同样毫无保留坦诚相待,然后体谅她的苦衷。就像那日在街头傻站在原地接她那一剑时那样。
至于他因此而生的痛苦,她会用余生来补偿。
没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得罪了淮安公主, 即将失去庇佑他的父亲,又绝不会攀附他瞧不上的族人,李修今后只会举步维艰。但周国有什么好?这里早就烂透了, 以他一人之力妄图改变无异于蚍蜉撼树。她要带他回燕墟, 那里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她赏识他,肯重用他, 过了东桓峰,谁还敢给他吃一点苦头?
玉河深吸了口气, 转过身去,做好接受他愤怒质问的准备。
却见李修已将心绪收拾妥帖, 面上神情只僵硬片刻,又恢复如常。
“公主。”
玉河愕然。
她与他对视几刻,笑道:“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 ”他摇头,语气几无破绽,“什么话?”
玉河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没什么。”她利落起身穿衣。
李修亦默然穿戴整齐。
浑身的刀痕一齐痛起来,到了这时他才记起自己遍体鳞伤,
“玉河公主……”他看向面无表情地绑着繁复衣带的那人,“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便听她毫不在意地一笑。
“怎么每个人初次侍寝后的早上都喜欢听假话。”
“我不要假话。”
玉河手指一顿,看向他,眉尖挑得锋利:“本公主从来只是自己,该问自己是何人的是你。李大人活了二十八年这点道理都没有明白?”
“那我是何人。”
“刘评、裴元,白迁,”她云淡风轻地列举,“他们是什么人,你便是什么人。”
“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见他不语,玉河笑了,十分和善的样子,“昨夜你不是也很快活吗?哦……我说的那些醉话小白公子信以为真倒也罢了,”她摇摇头,“亏我还以为你比他聪明。”
“够了。”李修面无血色,起身向出走,却被她拽着拉回。两人交叠着半倒在榻上,玉河眼神忽然软下来,变回之前模样。“我逗你的。生气了?”她吻他紧皱的眉头,转眼又是一派深情:“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
李修怀着几乎绝望的心情希望她方才的话只是玩笑,为此他愿意接受她最潦草的借口。
却听面前人叹道:“李大人如此好骗,真让我放心不下。”
“那么,”她看着他,“诀别之前,不如我再教你最后一课。”
话落手起。李修迟钝已极,连这样近的攻势也没有提防,被她一击便昏。
玉河伸手抱住软倒在她怀中的人,却没有看他。
只是松开手起身,飞快地走了出去。
西西率领禁卫在半山腰扎营。玉河路过他们,几乎未停,在马上下令:“用迷药。不许让他醒来。”
她纵马在前,禁卫们慌忙跟上。玉河狠抽马鞭,一路飞驰回京,到府上时绝影几乎累倒,玉河双手掌心亦被磨蹭出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西西在后头走着,瞥见这场景,有些不敢跟上。玉河简短吩咐:“备水。”四周的丫鬟小厮迅速低着头下去。
她一言不发地沐浴更衣,包扎伤处。整理完毕后在腰间别了把玄铁利剑,问:“李沅在不在?”
“在。”洛顼立刻回答。
玉河望着空中出了会神,朝他府上去。
今日是休沐之日。李沅晨起听罢李仅的牢骚抱怨,只是一句“知道了”,直到中午也没有要依他所言去跟玉河要人的意思。谁知到了午后,公主独自回府的消息传来。再过一阵,她亲自上门。
玉河来意很明确,是要亲自赠给一件告别之礼。管家将公主请进来,她笑言:“这件宝贝只有李大人一人可见。”李沅对她百依百顺,当即将下人都遣出门去。
门合上的那一刻,玉河的笑容便消失了。
她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个花苞状的小铁器,定定地看着书桌后头的人,直到他不适皱眉。
“我为李大人精心挑选了一样东西。”在李沅开口前,她将袖中的玉佩扔到桌上。
“你的死期。”
李沅一愣。
目光触及那物,他浑身一僵。
李沅来不及对玉河的“死期”之言做出反应,反倒先怔忡着将那东西拾起,小心地放在颤抖的掌心。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又皱眉眨眨眼:“原来她还留着。”
“这么说罢,”玉河无暇同他演戏,“你儿子在我手里。”
李沅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向她:“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要你的命。”
“为何?”他听到什么荒谬的事一般,举着那玉佩道,“就因为这个?”说到这里他一顿,语气沉下来,“这便是你接近撰之的理由?只是为了报复我?”
“李沅,你要知足,”她依旧凝视着他,“本公主已经很仁慈了,可以准你体面地死。”
“玉河公主,我李家待你不薄。只为这些陈年往事便赶尽杀绝是否太过蛮不讲理?”
“好一个陈年往事,”玉河挑着眉笑了,“李沅,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本宫只是在诈你?那你未免太小瞧我。三十年前你与太医密谋毒死怀献和她腹中胎儿,十三年前又遣青天营动手杀死我母亲,紧接着以剿匪为名毁灭痕迹。你以为隐蔽的勾当,本公主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李沅震惊之中故作镇定:“你有什么证据?”
玉河忽然将手中的东西抛向他。他一躲,那物势不可挡地嵌入木桌,“砰”的一声,锋利铁片竟生生从桌面探出。
“雪莲种。”他念道。
玉河不再多言。李沅紧盯着那泛着寒光的铁器,眉头几番舒开皱起。良久,他才涩声开口:“不要伤害撰之,”顿了顿又道,“给我一些时间。”
玉河便利落起身向出走,只留下一句:
“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