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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用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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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医被带了出去。

    玉河长久地坐在桌前, 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他带来的东西上。那是一本旧得发脆的簿子:正是太医院遗失的那本。

    杨太医说,怀献公主有孕的事他没有上报。事关皇家体面与两国关系,所有知情者都有被灭口的风险。他与公主暗中约定打胎了事。可惜风声走漏, 在她出使前,孩子的父亲终于下定决心永绝后患。

    李家一剂毒草从外头传进来。他别无选择, 只有遵从。

    公主“自尽”的消息被死死地闷在了福宁阁内,就连宫中的人也鲜有知晓。当年的四个侍女与太监中三个都被处死, 只有吉祥靠着与公主相似的面容得以存活。随行出使的队伍里无人见过公主, 从此这个秘密再没人知道。

    西西等得咬牙切齿,却只换来她一句:“白迁呢?”

    “什么?”

    “接他来。”

    白迁便来了。玉河与他共度几个日夜,照常欢笑,太医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小白公子年轻富贵,又胸无大志, 是而无忧无虑。他生了一双又清又亮的桃花眼, 没人逗他时也常笑得弯弯,因为不快的事转瞬就忘了,过往与未来全值得开心。同他在一起, 世上仿佛没有烦心事。

    “贺家庄这趟真是不虚此行!”发出这声感叹时, 此人已完全将当时的惧怕抛诸脑后。

    玉河听得笑了,随口应道:“怎么说?”

    “话还要从朝露寺说起, ”他兴致勃勃道,“你知道的, 我从不信这些神佛,常常嘲讽那些做无用功的同窗。这次从贺家庄回去后, 他们竟说我今年秋闱落榜后幡然悔悟,去朝露寺拜佛了。我说:‘才不是。傻子才信朝露寺灵验呢。’

    我还说:‘如果朝露寺真有这么神,那本地的生员怎会不中?’

    满桌的人竟没一个相信这话, 都说我胡诌,因为贺家庄算是出了门的地灵人杰,遍地是秀才。

    我就与他们打赌今年榜中没一个贺家庄人。他们赌赢了,我便戒荤戒酒吃斋念佛半年,若我赢了,他们就一人写一篇千字‘无用佛’论,署名贴在书院门口。”

    说到这里他乐不可支:“公主真该来看看,妙极!妙极!”

    “好哇,”玉河点他鼻尖:“你明明在去重看榜之前就知道答案,是贺秀才父母告诉你的。我这就去告诉你的同窗有人靠作弊赢了赌注。”

    “那可不行,”白迁抓住她的手指,脸上故作委屈,手却不安分,“请公主……通融通融吧。”

    玉河眯着眼睛瞧他,想要说话,脑中却有一个想法闪过。

    “那就明早吧。”她说。

    “明早什么?”

    “去看你的战果。”

    玉河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换了便装去到国子监。盛京人多少知道一些白迁与她的事,她的身份井不难猜,是而一路畅通无阻,旁人见了都恭敬几分。白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面子很大,愈发得意殷勤。

    两人看了“无用佛”论,游罢书院,玉河问道:“各地童试的档案也是你们国子监保管么?”

    “当然。”

    “带我瞧瞧去。”

    “甲库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走吧。”

    直到两人进了库内,白迁方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认得你!”

    “是借白公子的光,”玉河牵着他的手向前,“来,找找贺家庄的卷宗。”

    没用多久,贺家庄所在县城的册袋便到了玉河手中。近年间所有录取生员的名册记录与答卷等全在其中。

    自十几年前起,每次童试那里都会出一个秀才。只有一个。全都是年轻人。

    记录在萧渉中举那年戛然而止。

    玉河轻轻笑了。

    “‘三载寒窗下,十年秀才名。

    当年诵书声,却向何处寻。’”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公主说什么?”

    玉河卷起纸张,站到窗前。或许是为了方便灭火考虑,国子监的甲库临水而建,背靠一片小小的湖泊。玉河手中拿着那册子,双肘支在窗棂上向外眺望:“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说来听听。”

    “这事发生在燕墟。有个贫穷的才子为了供养重病的母亲当了有钱人的假手,专替年纪相仿的少爷们考取功名。”

    “什么?你们燕墟没有学政吗?我们周国舞弊可没有这么简单,而且还是重罪。”

    “量力而为罢了。有钱人贿赂初选的学政,当秀才,有钱有权的便贿赂大学士,当举人,手眼通天的,便是皇帝亲开后门,不是么?”她看着窗外,“总之,这个穷书生考了一年又一年。他年纪渐长,终于想要为自己考一次,可是乡里的有钱人却不依。或许,与他们串通舞弊的学政亦不依。所以,他想出个主意,那便是结识更有权,更有势之人。有了这人护送,终于没人再敢拦他。从此之后,他平步青云,终于得以在朝中崭露头角。

    可就在这时,有人把他的往事抖到了我面前。”

    “啊?那公主最后怎么处置的?”

    玉河不答,却转眼看向他:“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白迁思忖片刻:“坏科考风气,于理当罚。这人若是为了名利倒是不冤。可说到底,他这么多年没有出头,或许钱财或乡绅欺压是其次,家中有任人拿捏的软肋才是主因,”他神情难得正经起来,“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若我是他,我亦会如此。公主,此人应当放过。”

    “好。”

    玉河便松了手。

    纸张在空中散开,纷纷落入湖水中。

    白迁一怔,却很快明白过来。在玉河开口之前,他的桃花眼又盛上笑意:“知道了。萧大人的事,我绝不向任何人提起。”

    该笨的时候笨,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玉河笑着看他:“所以我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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