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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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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日过去, 李修仍旧没有回京。玉河不去过问他的事,难得亲去监工。

    万丈高楼平地起。匠人日夜劳作,那楼每日一截地向天上指去。盛京城里的小童常来楼前玩耍, 玉河与皇帝坐在对面的小阁楼上看。这阵子皇帝来帖请人,她懒得去。落空几次, 他自己偷偷出宫来找人,原话是“看你健在否”。

    现下, 就着秋风美酒, 玉河与他作别。

    说是来送高楼,但她毕竟不能真的等到竣工之期。父亲刚刚登基,燕墟不知多少国务还等着她去处理。长则半月,短则七日,她便启程。

    皇帝听得怅然。他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笑道:“一晃十二年, 公主仍与世有争么?”

    玉河但笑不语。

    “记得当年在你府上借住时,你总黏着我请教这个请教那个。那时候你爱梳……”他在玉河的头顶比划着,“这样的一个发髻, 没有钗环首饰, 一个人时也不大爱笑,活像个故作老成的假小子。”

    那年的玉河小小的个子, 比现在清瘦得多,可脸颊上仍有婴儿肥。如此一来, 硬做出的大人态便略显滑稽。或许因为初涉朝政,年轻人难免急于求成, 所以把不加掩饰的野心写在脸上,令人总觉得她有备而来,随时准备不择手段踩着你更上一层楼。

    很奇怪, 那样的玉河,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段玉河的巫术,便是你明知道她要踩着你往高攀,却仍然心甘情愿地让她踏上来。

    “实话说,是怕你色迷心窍,想把我娶回去。”

    皇帝笑了:“实话说,适得其反。我一天中有四个时辰都在想把你那傻乎乎的发髻揪开。”

    “好哇,那时你端正得很,”玉河挑眉,“看不出来竟有这种癖好。”

    “对别人没有。”

    “万幸!”

    “你记得吗?有一日你偷偷带我去城外骑马,途中下了大雨。当天夜里燕帝要宴请我们,眼看就要赶不上。我们在一个棚子里望着雨幕傻等。”

    “你急得不行,非要冒雨回去。”玉河勾了勾唇角。

    “你却沉着得不像话。扬着那小发髻说:‘一国太子失约御前固然不妥,但你现在赶回去,若更衣濯发,便势必要迟到,否则便狼狈失仪。况且雨天难行,若发生意外,或染风寒,更是得不偿失。因为此事迫在眉睫,才显得万分重大。但一次失约并不是大事。你人在异国,只要解释清楚,我皇叔并不会怪罪你。为人君主者,贵在坦然大方,不失国体。虽有燃眉之急,也勿为惧意支配。’”

    “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人师!”玉河抗议,“我只不过随口劝了你几句,绝没有讲这么多大道理,在你回忆中我原来是个这样烦人的老夫子。”

    “话非原话,意思是如此。那时候我有些吃惊,便问你:‘你这小姑娘,怎有这番见解?’你说:‘我教你……’”

    她打断他:“我绝不曾说‘我教你’这种话。”

    “意思差不多。你说:‘当我碰上极紧要、急需做出决定的事时,我便想,十年后我再看此事,会是如何。’的确,时至今日,我再回想那天,令人心焦之事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玉河垂眸饮干杯中酒。

    “这才是我答应不娶你的原因。”

    她“噗嗤”笑了。

    “怎么?你设想了下与我成亲十年后,天天被人说教,日子过得凄惨得要命,还不如多找几个乖巧美人在侧。这我十分赞同。”

    皇帝笑了,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完。

    因为隐约觉得她比自己更有帝王之风。将这样的人留在身侧于江山无益。为人君主者,不能随心所欲。

    他及时抽身,提前启程回京。

    离开前夜,少女果然提出那个他早已察觉的请求:不要提亲。

    他一口应下,问:“拿什么报答我?”

    玉河说:“什么都可以。”

    她看着他,忽踮脚吻上来。

    他一惊之下侧首。那吻落在颊上。重重的一下,亲出了响声。

    几乎要挣扎出胸膛的心脏这才渐趋平静。他忍俊不禁想道,终究还是个孩子。

    皇帝回过神来,见玉河静静地望着远方。

    “玉河公主又在想哪个乖巧美人?”

    “猜猜看。”

    “你换人比换马都勤,我怎知道……哦。”除了李修还有谁?

    皇帝冷哼一声:“你这时候怎么不想十年后,你早朝迟到半盏茶,他上疏万字数落你。”

    玉河吃吃笑了,掩面道:“完了。想到此景我竟也一样地开心。”

    “可惜也开心不了多久了。”

    “怎么?”

    “你还不知道?李探花好事将近。我以为他不过配个小家碧玉,谁知色迷心窍的女人不止你一个。最近孙丞相的掌上明珠闹着非他不嫁,孙相向来赏识他,亦有撮合之意。两家已经谈得差不多,李修年纪不小了,我看不到两月,年前现成的吉日,便是他们礼成之时。”

    玉河斟一杯酒:“哦?那不是很好么。”

    “你难道肯就这样将他拱手让人?这可不是玉河公主的做派。”

    “那你想我如何呢?难道我去抢亲?”玉河失笑,“也不值当吧。”

    “如果是你,倒值得一抢,”她微斜了头看他,“普天之下的男人里,我最喜欢表哥。”

    阁楼下孩童嬉笑。皇帝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将目光移下去,唇角微微勾起。

    那年玉河说的话对也不对。时至今日再回想起倾盆大雨的那天,原来万般紧急的御宴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会晤。但在有一件事上,现在的他与十年前想象中的并不同:他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般坐拥着稳固的江山,庆幸自己没有将不安分的段玉河带回周国。反倒是,江山越稳固,他越想当年是否过于谨慎。

    说她是一生挚爱,对她痴心难改?倒谈不上。只是在最春风得意时总会怔愣一瞬。到底意难平。

    看样子现在的玉河还不明白。他怀着报复的快意想:那这滋味就让她在接下来这些年里慢慢品尝。

    “那便祝玉河公主与世之争长胜。”他举杯敬她。

    “也祝表哥江山永固。”

    玉河与他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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