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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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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一盏宫灯探出门外。外头下着雨,这灯一出来,绵密的雨幕被染成暖黄色。

    少女犹豫片刻, 一步踏了出去,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冷颤。雨点打在她的伞上, 迸射出一片晶莹。

    小屋内传来带着困意的声音:“吉祥,这么晚了, 你做什么?”

    擎着伞的少女扭头回道:“我去移公主的白芷。”

    “可是……”

    她没有等屋内的人说完便冲进雨幕中去。大风不断将伞掀起, 将雨点斜着吹到人身上,很快,她便全身湿透。吉祥浑身发着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伞柄,最后索性将它扔下, 提着裙子跑到后院, 将花一盆一盆地往亭子里搬。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闪电照亮少女苍白的脸庞。她上下牙齿格格响,但脸上并无惧意。

    不久,屋里的同伴也冲出来。

    风雨声中, 两人无暇开口。她们静静地搬完了园子里的花, 跑回屋里去。

    这么折腾了一回,再回到被窝时, 两人皆满足地长叹出声。吉祥嬉笑道:“如意你来做什么?我一个人也几下就搬完了。”

    如意瞪她:“你要是病了,活儿还不是我干吗?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半夜里发这种疯。”

    “这些盆白芷我花了大心思伺候,”吉祥往被子里缩了缩, “可不能坏了。这几月公主常看着它们出神。我掐着日子算,也快开花了。开了花,公主兴许开心些。”

    说到这里, 两人的眼神一齐暗了暗。

    “但愿吧,”沉默一阵后,如意失落道,“我是什么都试过了,可她还是这般。都有好几月没见她笑了,”她拍拍胸口,“幸好天可怜见,出了和亲这事,皇上肯叫太医来瞧,不然任她这么瘦下去,我真怕……”

    “别胡说。”吉祥用肩膀碰她。

    “我不明白公主究竟怎么了!”如意转向她,“你说,和亲不是好事吗?虽然燕墟国民风与我们不同,但怎么说公主此次也是嫁给皇子,再不济也比现在要强吧?可是她却不开心。”

    “有件事。”吉祥垂眼说道。

    “嗯?”

    那边良久不答,如意忍不住催她:“吉祥你别卖关子了!”

    “你难道没有发现,公主再也没有去过御花园?”

    “别说御花园,她根本都不出门了啊。”

    “可她往常最爱去那里。从去岁起,她总一个人去,不让我们跟着,”吉祥越说声音越低,“我之前收拾时还见她收着好多书信。可惜我认字不多,没有看懂。你记得么?公主开始变得奇怪的那天。她一把火将书信全烧了,她夜里在后院哭,还将一件东西扔进了井里。”

    如意亦沉默了。

    “其实,”半晌,她才道,“我也隐约察觉一些。”

    “什么?”

    “你知道,御花园里……有御前侍卫。我没亲眼见过公主……但或许……”

    话说到这里,便点到为止。

    两人久久不语。吉祥辗转半天,摇醒身旁快要睡着的人:“如意,此事我们就当不知道,你明白吗?如今好不容易有太医来调理,她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我们出了宫,去了燕墟,公主便就熬出头了。此次是两国和亲,燕墟人绝不会亏待我们,只要我们齐心护着公主,就没有什么难事。她很快便会忘记这里的不快,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公主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如意重重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噗嗤笑了:“吉祥,你说我们也会有好日子吗?”

    “会有的,”那人坚定道,“到了燕墟,我们就是王妃的贴身女使,小胜子小福子就是大太监,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

    “好哎。到了燕墟,冬天就再也不用在冰水里洗衣裳了。我要把水烧得暖暖的,手伸进去,全身的筋骨都能展开……”

    吉祥笑得喘不上气:“瞧你这点出息!你见哪个贵人跟前的大宫女要做这种活儿?等我们到了燕墟啊,每天只陪公主做她喜欢的事。而且,那里的内务府根本不敢克扣我们,每日都送来吃不完的好东西。光饴糖就三大罐!”

    “你还说我,”如意也笑开了,“我当你要说什么山珍海味,饴糖?哈哈哈,寒酸,太寒酸了。”

    两人挨挨挤挤地闹了一阵,如意咳了咳,拿腔拿调道:“吉祥嬷嬷,你今日穿的衣裳是什么料子呀?照得我眼睛也睁不开啦。”

    “如意嬷嬷,这是咱们燕墟的七彩流光煅,穿着舒服得要命,又软又结实。可惜呀,就是冬日里穿厚了些,一进门就热得慌,因为我们宫里的银炭用也用不尽。我打算收起来夏日里穿。夏日里,我们宫里多的是冰,屋里一点不闷,反而凉飕飕的呢。

    如意嬷嬷,你要和我去园子里扑蝴蝶吗?方才见你吃了那么多狮子头、鱼翅羹、翠玉糕、银耳羹,也该消消食。天天吃山珍海味,人都发福了。”

    “扑蝴蝶有什么好的。有更好的消遣呢,你瞧这是什么?”

    “是什么?”

    “是小胜,咳咳,是胜公公和福公公做的风筝。看见没有,我们想要的木料、缎子、线,全都找到了,全都是最好最好的!”

    “快给我看看。”

    “你瞧这只大孔雀,比我们两臂全伸开都还要长,尾巴足有七八尺。风筝骨是西林进贡的木材,顶结实顶有韧劲,这个缎子就更妙了,又漂亮,又轻,还水火不侵,是用孔雀羽织成的,太阳一照就泛光……”

    如意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成含糊的呢喃,最后成了深长平缓的呼吸声。吉祥也慢慢地坠入梦中。

    夜里,吉祥发了烧。第三日醒来时便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她硬撑着没有说,默默忍下。到了第四天夜里,外头又下雨,幸而并不大。她睁着眼,想若是雨下大了便随时起身去看花,也不知是太牵挂还是得病的缘故,她一夜无眠,一阵子烧得滚烫,一阵又冷得发抖。如意睡得熟,并未察觉。到了第三天,她咬着牙起床,将药煎好端给公主。那人照样让她放下,抿了一口,又躺回去。

    “下雨了。”她说。

    “是啊,是好雨,”吉祥尽量掩盖自己声音的沙哑,笑道,“公主是没看见,后院的花啊草啊被洗得发亮。这下它们可喝足了,到了月底保准蹿高一截,”她控制住晕眩之感,拉她的手,“公主起来看看么?”

    “不了。”那人闭上眼。

    “兰花也长得好呢……”

    “吉祥,”她打断她,“你出去玩吧。不用理会我。”

    “对了公主,我们酿的酒也快成了,小福子不让人靠近,我昨天偷着去闻了闻,香得要命。还有啊,公主上次找着的制墨的方子我学会了,这次出来的东西很像样,下个月就能用。还有还有,我们上次采的花儿都已经炼好,什么时候公主想调香膏……”

    “你去看看糕点做好了没有。”

    “我催催去。”吉祥点头,回来时药已经没了。她俯身收了碗,直起身子时目眩片刻,踉跄着退了一步,脚后跟踢碎了床下的什么东西。

    待她回过神来时,只见暗色的药水蜿蜒流到脚边。

    “公主……”她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这些天的药你都没有喝?这样不行的呀!”

    “吉祥,”那人脸上没有波澜,“你任我去吧。”

    说完这话,她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转眼一看,婢女已经不省人事。

    因为病拖得太久,吉祥的身子极其虚弱。她一连昏迷了三天,好几次气没喘上来,险些没命。幸而她到底是熬了过来。醒来第一天还是迷迷糊糊的,第三天深夜里清醒了,开口要水喝,水马上便送到唇边。

    “如意,”喝完,她眼睛开了一条缝,“公主她……”

    “我好着呢,”床前的人却抓住她的手,“你不要担心。”

    吉祥睁开眼,却见自己在公主的床上,而公主亲自在床前守着,眼睛哭得肿了。

    “你这丫头,”她一开口又是哽咽,“怎么做出这种蠢事?几盆花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幸好最近我能请得动杨太医,若是放在从前,你早就……”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床上的人连连摆手:“公主,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没有这么娇气的。”

    “你何苦为了我这么个潦倒的人赔上性命?”

    “只要公主能好,我就是死一百回也值得。”

    “根本不值得!”公主抽泣道,“我只不过是个奴才生的贱种!是个被人随意糟践完就扔开的玩意儿!这宫里没人把我当人,你们跟着我也从来都只有受苦受累的份。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吉祥听得呆住了。公主从前不是这样的。在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奴才主子,高低贵贱。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丧气。

    “公主,”吉祥握紧她的手,“不是这样的。”

    “我是奴婢,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虚弱却坚定地看着她,“这一半是我自己觉得,一半是公主教我的。那年我不愿认错,被慧主子罚跪不起,是公主千方百计地将我要了来,是公主将自己宫里本不宽裕的东西分给我,把我当成妹妹看待。不管在外头再怎么受人冷眼,在福宁阁里我们就是一家人。

    公主,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可我知道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等我们到了燕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这一生长得很,只要公主、我、如意、小胜子小福子,我们五个互相搀扶,多难的路我们也可以走完。只要我们不糟践自己,便没人能糟践我们。”

    吉祥哽咽道:“我想永远……永远和公主一起插花,一起酿酒,一起放风筝,永远给公主研墨烹茶……”

    那人伏在她身上只是哭。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擦干眼泪:“好。吉祥。我们一起。”

    从那日起,公主果然不再消沉。她每日按时吃药调理,一日三餐皆认真对待。虽然仍不去御花园,有时也暗中掉几滴泪,但毕竟是一点点好了起来。很快,她恢复了从前的身量,腰身甚至比往常都粗了几分。

    杨太医隔几日便来一次。离出使燕墟只剩不久时,他照例来请平安脉。这一次,他把脉把得格外久,格外细。吉祥在旁有些惴惴,忍不住问:“杨大人,公主可好么?”

    杨太医被她这一声从出神中唤了回来,讪笑道:“公主,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是几月前了,”公主的脸色不知怎地有些发白,“自我病后就没来过。”

    “哦……”杨太医的神情比她还要难看。

    两人对视着。吉祥心中焦急:“杨大人,怎么了?”

    “吉祥姑娘,”他却道,“烦请你去把这服药煎好……走的时候把门关上。”

    吉祥想要再问,公主却对她摇摇头。她只好领命下去。

    回来时杨太医已然走了。公主脸上泪痕交错,神情却是坚定。她握住吉祥的手:“没有什么。”

    “说了要挺下去,本公主就一定要办到。”

    “好。”

    “接下来杨太医带来的药药性会烈一些,你告诉如意,煎好了不要去尝,知道么?”

    “我明白。”

    “喝完这几剂,”公主摸着腹部,低声道,“一切就结束了。”

    三十年后。

    杨太医双手捧着药方,呈在玉河眼前。

    “这便是怀献公主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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