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通缉令
郑家的案子时间过于久远, 县衙对卷宗的保存又不甚严谨,要在庞杂的档案中寻出一件并非易事。玉河早上下令,午后回到县衙又同李修一起亲自进册库翻查, 到了暮间却仍旧没有着落。
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册库是存放纸卷之地,并未设灯, 按理亦不该点,但因惧怕玉河怪罪, 县令还是吩咐道:“拿几盏灯来。”
“不可。”李修制止他。向来明火不进藏书阁, 何况如今此地众人聚集,更加应当谨慎。
他放下手中簿册:“将这一架搬去客房,我在那里清点。”
“这样要折腾到几时?”玉河制止他。她想了想,吩咐西西道:“把绝影的披挂拿来。”
说罢,又转向县衙官差:“今日到此为止, 你们且退下。”
“下官不敢, ”县令俯身,“公主,我等今夜不必休息, 定为殿下找出案卷。”
玉河并不接话。那人讨了个没趣, 只得讪讪带领手下拜别。这边李修正要开口发问,却见西西捧了一串璀璨夺目的珠子进门。
绝影是玉河最爱的绝世名马, 鞍鞯披挂一应价值连城。白日里看这物并不觉得如何不凡,到了暗处才知道颗颗皆是上好的西海夜明珠。现下, 十几颗杏儿大小的珠子熠熠生辉,直如一串满月。如此一来, 看清面前的书架便毫无问题。
玉河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从架上拿出书簿翻阅:“本公主还算有点用处罢?”
李修略带无奈地弯弯唇角。段玉河自然有办法。何事能难得倒她?
“是,殿下。”
官差们尽皆离去, 偌大的册库只余玉河与李修二人。
玉河借这垂棘只为照亮,谁料皎光分明痴情。她垂眼注视书卷,它却在她周身流连。明珠之泽中,公主的脸庞、脖颈与手臂是莹白色,因为类瓷类玉而显得脆弱易碎,令人提心吊胆。
李修拿着籍册的手指捏紧复松开。
思绪纷杂间,他的视线一顿,心神这才被拉回。
“元贞十五年,虎啸岗匪徒截杀郑璞夫妇、其幼女、以及仆从十人,劫掠财银不计……”
玉河闻言也凑过去同读。
李修手中拿的是元贞十五年的县衙治安志。虎啸岗匪徒谋财害命,郑家人遇难。因涉案财物较多,县衙依律上报给了京城。没过多久,盛京出兵剿匪。虎啸岗地势复杂,当时又正值雨季,进山不便,是而官兵用了六个月才拿下那山寨。因为这算是大案,故有单独一箱卷宗。
李修蹲下身去,在书架底部找到了那个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有不少捆在一起的泛黄的纸张,其中有供词、赃物清单、匪徒名册与判令。他小心翼翼在其中挑拣,找出郑家媳妇口供。她自陈曰为猫仙所救,故事细微处多有矛盾,但下页便是郑家老伯亲为儿媳作保。因为郑家老人是此案最大的苦主,有他回护,儿媳便被准回家休养,不再追究。
“这姓郑的倒是个好人。”玉河道。
李修点点头。看完这两页供词,他又顺着方才的簿子找到另一本稍晚些的卷宗,翻了几页,果然到了血猫案。八月初五,贺英报案,言郑家儿媳生产妖物。官差至后,其已血尽而亡。此案只有寥寥几笔记录,粗看留存口供的有贺英、稳婆,还有当夜几个在场围观之人。这些人里竟没有一个郑家的仆从,族长亦不在其中。
两人静静翻阅簿册,直至夜深。
玉河本就不怎么读得惯周国的书本,加上这些纸张无不泛黄,墨迹也淡了,更是难以辨认。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眼揉了揉眉心,转眼向李修,只见他仍专注地垂首读着手中卷宗。
“殿下先去休息吧。”说这话时,他目光未从纸上移开。
玉河看了看手中许久才读了半页的供词,点头:“也好。”
她不欲多打扰他,卸了一颗明珠捧着,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李修埋头翻阅,并未抬首瞧她,待到门合上后,他方转眼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松了口气。
这边,玉河回到客房。沐浴完毕后,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所见所闻。木匠之死固然蹊跷,但没有留下什么新的疑团。若从十八年前的案子着手,究竟会不会有别的发现?方才找出的东西里似乎并无有用线索。
除了十八年前的案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令她感到古怪。
半梦半醒间,百蕴的脸又显现在她脑海中。
按理说,他并没有理由要为郑家母子复仇。十八年前血猫案发生之时他也刚来不久而已。
十八年前。玉河迷迷糊糊地想:元贞十五年。
慢着。
她睁开眼睛。
他向她回禀自己离开燕墟的年份时,脱口而出的是周国的年号。
回想起来,从见到百蕴的那刻起,他便从未用燕语说过一整句话。她说燕语时,他也鲜少回应。百蕴对赦令不为所动,并非因为他洁白无瑕,而是因为——
他根本就看不懂。
玉河坐起身来,穿好衣裳。未料还不待她出门,外头先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便见李修拿着一张纸站在那里。
“血猫案中尚存于世的,除了族长之外还有一人。”他声音有些不稳。
处于故事中心,却从头到尾被忽略的一个人。
“那婴儿的父亲。”
李修抬起手中那张十八年前的通缉令。
画像里的人,正是百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