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八年前
李修俯身握住他的手臂, 想将他扶起,那人却不动,神情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扭曲着。
玉河不紧不慢地坐下, 手搭在椅背上:“从头说来。”
地上的人也不起身,颤颤巍巍地膝行到一个矮柜前, 从抽屉里拿出张纸,双手举到两人面前。玉河接过展开。这是张极为复杂的图纸, 足有三尺长宽, 画着各种形状不一的木块,每块都标明尺寸,最后拼好是个空心的兽形。兽身上有四个暗扣,可以在外层固定一层皮毛。这木工做得极为精妙,四肢皆可活动。
只是, 这个木头做的小兽并没有头。
“血猫。”李修沉声念道。
“这就是当年木匠做出的东西。十八年前, 他们将活猫装进这个猫器中,然后他们把婴儿的头割了下来,脑壳掏了一半, 套在那猫的头上。待到来了人, 便将这怪物放出去。顶着婴儿头颅的猫儿跌撞行走,他们的人在最前头举着火把, 打算等大家都看见后便一把火烧了它。谁曾想一烧之下,猫儿竟硬生生地将那木器的四肢挣掉, 没命地跳墙逃了……”
“他们?”
“是贺英的主意。当年郑家媳妇回村,说自己被猫妖所救, 还说怀着丈夫遗腹子。当时村里风言风语很盛,都说时间对不上,她怀的根本是强盗的孽种。这小媳妇本来已经亲见丈夫惨死, 又被强盗折磨,回了村还受人指点,已经性情大变,加之知道自己肚子里的东西来路不明,便不停地向旁人重复猫大仙的故事,一时变得有些神神叨叨。
当年我与那郑家老头交好。其实他何尝不知其中蹊跷,但他毕竟念旧情,护着儿媳。可惜他已病重,只好将那娘子托付给我。郑兄弟去后不少人打她的主意,但有我一直帮扶着,他们也没敢做出过分之举,我原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贺英早想好了毒计。他伙同稳婆、木匠一同策划了这出戏,又和朝露寺的住持借除妖之名侵吞了郑家家财……”
“如此拙劣的手法,县衙难道无人来查?”
“贺家在县衙有人。当年郑家亲戚来接那三岁小儿,本来应该将郑家财产一并带走,可贺英这恶霸伙同衙门的官差为难来人,最后只给了极少的银子就将他们打发了,这家人也不敢声张。事情很快便平息。”
李修闭眼叹了口气。
玉河问道:“此事你可有参与?”
“没有,”族长连连摆手,“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她凉凉笑了声:“那你怕什么?”
“当年我也保护过郑家娘子,我已经尽力。那夜,我发现了那只猫儿的尸首,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贺家势力实在太大,不论我如何喊冤也没有用……”
“那么你怕什么?”玉河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他躲开她的目光:“我息事宁人了。我辜负了郑兄弟。”
当年的主谋皆死光了,他怎么说都可以。轻巧一句“息事宁人”,“尽力”,实际上谁知道那时他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惨剧发生。如今他的儿子在贺英手下做事,难道只是巧合?
“陈木匠昨夜为何来找你?”李修问。
“昨日我看见大人去他家,便去找他问话。可是最近他在家里塞了很多徒弟,不方便说话,他便说夜里来我这里。昨夜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明日一早便带着图纸去找大人坦白,没想到他竟这样惨死,”说到这里,他扣头道,“公主殿下,李大人,下一个就是我了,我愿如实供述当年内情,求二位救命!”
“他来找你的事还有谁知道?”
“我不晓得他都给谁说过,”他顿了顿,又道,“但昨夜有件事,我现在想来很怪。前阵子我要裁些木料却没有够锋利的锯子,便找他借了一把。最近事多,我一直忘了归还,就放在那里,”他指了指门边,“想着下次出门时顺便带给他。昨夜他要走时我看见了,便让他带回去。他已经接过,却又放下,说下次来拿。”
“这么说,在你之后,他还和别人有约?”
“不知道。当时我没有想起要问。”
“与当年的事有关的人还有谁?”
“主要的人只有我们几人,余下的皆是贺英的小喽啰和县衙的人,十八年过去,村里只有我们几个了,”族长再次哀求道,“现在只有我了,请大人庇佑。”
“我会让禁卫军守在你家,”玉河看着他,“贺族长,你对这里最了解不过,依你看凶手会是何人?”
“不知道,”他眼神空空,“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如此害怕。这些天我想破了脑袋,试探遍了所有有丁点可能的人却一无所获。难道说、难道说当年枉死的母子二人真的回来索命了……”
看着老人几乎要崩溃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多留无益,便将他扶起,告辞离去。
木匠家与族长的住处只有数百步的距离。现下,木匠的几个儿女都急忙赶了回来,聚在一处哭嚎吵闹,场面混乱不堪。几人到了门口,西西先走了进去,里头这才稍微静了些许,但没过多久喧声又起来。木匠的妻子昨夜受了大惊,如今神志不清,见了李修便大声尖叫,一把一把地往下薅自己的头发,话也说不清,遑论记录口供。两人只待了片刻便出门,朝秀才家去。
玉河早上带卫兵来的时候除了叫他们守住案发之地外还派人去了贺秀才府上。待到他们进门,他们一家人已经齐齐等在前厅。见到玉河,几人急忙拜见。这次她没有叫他们免礼,只居高临下道:“我不知道周国的规矩,但在我们燕墟,做伪证者,若情形恶劣,可处流放之刑。”
“冤枉啊公主,”贺家老爷哀道,“我儿绝没有做什么伪证!”
“萧渉之事我已知道了。你们伙同他阻拦朝廷官员办案,致陈木匠死亡,按律可治罪。”李修道。
闻言,贺家父子脸色皆是一变,贺家主母倒略微镇定些:“萧大人有何事?我们并不清楚。”
“是他教唆你们伪作口供。我们来的那日清晨他来找过你们,对是不对?”
贺家老爷在袖中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他平了平气息,说:“回大人,是。”
秀才见状也开口:“禀大人,那日萧大人只是来问我事情经过,劝我直言罢了。我与贺英之死绝无干系,先前没有说真话的原因我已如实相告,大人想必也已经查证过。我绝无半句虚言。”
“既是如此,萧渉为何要来找你?”
“从前萧大人母亲身子不好,他家又贫穷,”贺家主母答道,“是我们家总发善心买他字画,他才有钱给母亲治病。萧大人是知恩图报之人,此次也是想帮我们一把。实话说,即便真是我儿做的,他恐怕也会帮忙遮掩,可此次贺英之死的确与我家没有半点干系,所以他便劝他坦白。我儿清白无辜,还请公主殿下,李大人明察。”
母亲说着,贺秀才便连连附和。
这一家三口口径十分统一,威逼利诱,无论怎么问也没有半点破绽。
因二人决定先将萧渉放在一边,从血猫案着手,当下便也没有再多逼问,最终只是交待禁卫军将他们看好,便出门向朝露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请假期间其实还是更了两章,54、55两章不要漏看哦。最后一门考试在下周六,在这期间更新会慢一点,考完就恢复正常。血猫案马上就到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