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个
李修浑浑噩噩地回到盛京。这些日子无论如何奔忙, 他也未曾感到过如今日这般由内而外的疲惫。强撑着回到狱中了结了人贩案,回到府上后,他倒头便睡。夜半却口干而醒。唤值夜小厮倒水。那人端了水上来, 只见他面色潮红,气息虚浮, 一探额头更是滚烫,却是没有好透的旧伤又发作。因有了上次他失血昏迷的先例, 小厮不敢怠慢, 连忙去请了郎中。
自李修受伤后,李沅对他这边便时刻留心。此时听见动静,他点灯披衣起床来查看。这下半个李府都醒了。
夜来寂静,玉河又睡得轻,也略微听见些动静。起身去问, 知道是李修病了, 便将今日情形猜了七七八八。她吩咐洛顼拿补气的丹丸送去,那人走了一半又被她叫下:“算了。”
话虽如此,但隔日做事就总是心不在焉。犹豫几番, 终究还是去扣了李府的门。但李修竟不在——他等到晨起退了烧便又撑着去办案。玉河手上还有些燕墟来的信函要处理, 便暂且没有再管他,只是让暗卫去贺家庄看着, 有事来回禀。
本以为李修此次前功尽弃,在村子里又到处碰壁, 大抵撑不过几日就要偃旗息鼓。没料到,过了三日那边的探子清晨来快马急报:贺家庄又死了个人。
这次是木匠。
玉河本来不欲管闲事, 但终究是于心不忍,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他夜里犯病主因自然是气急攻心,但也是因为她伤他在先。此次帮他一把, 也算是还清了。
这么想着,便又走上了去贺家庄的路。上午时分,她到了村中。李修并不在,倒是有几个官差在调查。玉河叫了个人来问话,很快便明白了他如今的处境。
那日回京后,都判司不准李修再插手此案,他一意孤行,告了病假来到此地。然而,村民对他本已不满,如今又将木匠的死归咎在他头上,对他的憎恶更是达到顶峰。至于县衙,他们与萧渉本是一条船,既然撕破了脸,表面的太平也几难维持。
不难想象他是如何孤立无援,举步维艰。
玉河脸色不好看,手下因此更殷勤些,赶着来报:“李大人县衙去了,是否要属下去追?”
“不急,”她看了眼他离开的方向,“稍后我亲自去。”
正午,玉河到了镇上。她跟随暗卫进入一间客栈,敲响三楼的客房门。
挥退手下,便听见里头传来声音:“谁?”
“来报恩的。”
脚步声先疾后缓,到了门前,玉河可以透过窗纸看见他模糊的影。那人手已放在门闩上,却又缩回,先整了整衣冠。
门开了,玉河笑笑,赶在他开口前问:“李大人吃过了吗?”
李修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因此一顿:“还没有。”
她便拿出藏在身后的包袱:“刚好,我给你从京城带了吃的来……怎么,不请我进去?”
李修侧身将她让进门:“公主怎么来了?”
玉河不回答,只是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来:里头是一个三层的食盒。她暂不急着打开,先与他相对坐下,问:“案子如何了?说说看。”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贺家庄又出了新的人命,县衙不肯配合。事关重大,我打算去找太卿大人禀明。”
“哦?此事事关萧渉,我看周太卿也要给淮安公主几分薄面,若他不肯帮你,你待如何?”
她赶在他回答之前又道:“再者,事情若闹到上面,他们还不知有多少办法让你查不下去,未发现的线索怕也会被清理干净。你本来就无凭无据的,到时候便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李修蹙眉。这些话句句正中他的心事。只是如今除了这条下策也别无选择。他正要开口,却听那边玉河忽灵光乍现状拍手:“有了!”
她兴高采烈地瞧着他:“我倒是知道有个人能帮你。”
“谁?”
“自然是无所不能的……”她故意卖关子,慢悠悠抬手拿起桌上李修喝了一半的水抿了口,才道,“段玉河。”
早在那人说上一句时李修已经隐约察觉出了这话的走向。当她说出“无所不能”,他已经完全猜出后半句,但他没有显露。便再满足一次她无聊的趣味,他宽宏大量地想道。然而当得逞的笑意显现在她脸上时,他亦不觉勾了勾唇角。连日的孤寂和阴郁便减轻一瞬。
只是玉河带来的愉快总是急剧转为失落。因为高楼快要建成了。
李修定了定神,道:“谢过玉河公主。”
“没什么。你且将这几日的事讲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前阵子的事是萧渉从中作梗。如今所有的证物都遗失了,我只好从他查起。只是,血猫案发生时他年纪尚小,他家里人也与此无关。”
“但你有其它的发现。”
他点点头,黯然道:“我找到了他当年的学生。他似乎是有意与我结识。”
无需多言,玉河已经全明白。萧渉是聪明人,他知道如何引起李修的注意,如何与他成为朋友。有了李公子这块敲门砖,仕途怎么都会容易些。这种事她见得太多了。
那厢李修却补了一句:“不过萧渉确有真才实学,状元之位本该是他的,和我并无关系。”
玉河不置可否,只问:“所以,他遮掩的理由莫非是因为有人威胁他要向你揭发此事吗?”她自言自语道,“这人会是谁?”
“不知道。他上次帮秀才洗清了嫌疑,依我所见,此人与案子脱不了干系。今日我去贺家庄便是打算再审他,没想到听到木匠殒命的消息,”他叹了口气,“是我少想了一步。上次他那样如临大敌,我明明已经有了疑心,却没有对他多作保护。昨日我还去找过他,警告他凶手可能还会下手,有何事一定要来找我坦白。若我多留些心,他也不至于……公主,此案万万不能再拖。不然难保不会出新的人命。”
“你安心。”玉河淡淡道。
“方才我去贺家庄并没有问出什么,村民们都在气头上,将我赶了出来。那里的官差说尸身已经被县衙收去了。我怕他们这么急着敛尸是为了动手脚。还得去趟衙门才是。”
李修说话中间不时因为身子不适而轻抿嘴唇,但他毫无休息之意,说着又要起身。
玉河按住他的手臂:“不急。先吃点东西,”见他依旧忧心忡忡,她无奈道,“贺家庄我已经布下卫士,县衙那边西西亲自带人去了。”
她打开食盒,将三层木屉一字排开,又动手去拆包着点心的油纸:“几天没有好好用过饭了吧?来……哎呀!”
经过一路颠簸,糕点破的破碎的碎,几乎没有全尸。
“算了,”玉河拍拍手,“我带你出去吃。”
这次换李修拦她:“不必。”
“不要勉强了,走吧。”她有些懊恼的样子。
李修却不动,只是叹口气。
“我一直很佩服玉河公主,”他长指拣起半块桃酥,无奈道,“行在坦途,也总有飞马渡江之势。风驰电掣,不知所由。”
玉河听出他言外之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也归李大人管吗?”
“内城行马过快,罚金三两。”
“这么划算,那我先缴足十年。”
李修摇摇头,拿起筷子。玉河也同样夹了块点心享用。她看见对面那人的目光落在中间的木屉上,眼神柔和起来,便笑眯眯地将那东西推到他面前:“尝尝,这是宴仙居的桂花糕,很有名的。”
李修的筷子却因此一顿。
他问她:“公主没吃过么?”
“没有,”玉河摇头,“你知道这家?”
“知道。”他最终没有动它,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的确很好,”他说,“只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