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裂

    萧渉只愣了片刻, 便明白过来。

    他与他对视着，自嘲一笑。

    “不愧是李撰之。”

    李修松开手。

    “你可知道以权谋私该当何罪？”

    萧渉整整衣襟。虽然竭力想要镇静，但手指仍微颤。他调了调吐息, 稳住声音：“此事是我不对。可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只有欺骗我？”

    “……对不起。但事情真的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如实交代。”

    对面却沉默了。

    良久, 他才道：“我不能说。”

    他恳切地看着眼前人：“撰之，听我一句, 放手吧。其实当年的血猫案如你所想, 乃是朝露寺住持与贺英一手策划，只为侵吞郑家财产。他们贪财杀了无辜母子，却靠着贺英在县衙的关系颠倒黑白，逃过处罚。这还只是他们十几年来所做恶事的其中一件。这两人都值得千刀万剐。你为何要为死有余辜的人大费周章？”

    “为何？”李修愕然看着他，“因为律法不是虚设。”

    他顿了顿又问：“是你指使人杀了他们？”

    “怎么可能？我早已与贺家庄没有关系了, 当年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晓。”

    “原来在我来之前你便知道此案。迫使县衙不再调查, 不配合我办案的人是你。你告假五日，也是为了阻止我查出真相。”

    萧渉默认。

    “凶手究竟是谁？值得你如此百般掩护？”

    “我不知道，”他长叹, “李修,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此案两个死者皆是罪有应得，你不要再查了。如今朝中多少要事等着你我, 就因为这个小案子，你还要虚耗多少时光？”

    “这不是什么小案。这是活生生的人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今日他可以杀恶人，明日便可以杀好人。你有没有想过, 此次得了你的回护，往后他可以怎样肆无忌惮？你既不知他是谁，又没有参与此案, 为何……”他顿了顿，问，“是有人用往事要挟了你？”

    萧渉疲惫道：“我不会说的。”

    他知道与他讲不通，便要拂袖离去：“如今你半点证据也没有了。到此为止吧。”

    “晚泊，我不信你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要你坦诚，我可以帮你。”

    那人停步，哑然失笑：“我坦诚告诉了你，你会帮我隐瞒么？”

    李修不语。

    “我自然没有做过恶事，可我这几年得罪了太多人，只要给他们一点把柄，他们便可借题发挥。这几年朝廷的党派倾轧你还见得少么？我排除万难才到了中丞之位，离修订吏制只有一步之遥……”

    “‘中丞之位’？”李修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你是真的怕授人以柄，还是为了保住官阶、名声，保你那‘中丞之位’？”

    萧渉愣了一愣，神色蓦然冷下来。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难道不是？清者自清，若真的只是无足轻重的罪名，再怎么借题发挥也不过是贬官。就为了保住这官位，不顾他人性命安危，口口声声说肃清贪浊之风，到头来你与他们又有何区别？”

    萧渉好像在听一件荒谬至极的事。李修话音落下时，他脸上慌也好惧也好怒也好已全都没了，只余下了深深笑意。若别人说这话，他一句“虚伪”就可以破解，可面对李修却不行，可偏偏是这种“不行”，令面前之人更加面目可憎。

    良久他才开口道：“清者自清？是啊，多么容易。”

    他嘲弄地看着那人：“你当然可以‘清者自清’，李大少爷一生下便有人有捧着含着，又怎么会染上一点污浊？”

    李修怔愣着，他却毫不留情：“世人都赞李探花至清至洁，宁折不弯。可谁敢弯折大少爷你呢？就连圣上也得忍着你。没有你那皇陵里的祖先世代簪缨的族人，你今日还能站在此地？究竟谁是贪浊之风，谁在倚仗权势？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的李公子，如今教我守节？”

    “我从未自命清高，也没想过要你白玉无瑕。可现在你枉顾律法草菅人命，还不以为意……这就是你说的不与不齿之人同流合污？”

    “我是未能免于‘同流合污’。那么敢问你的高志又完成多少？高贵的李大人不肯低一低头，居于这芝麻大小的官位上，区区命案尚不能破，还指望修法令济苍生？”

    话赶着话，不觉便到了这一步。

    说罢，萧渉心中凉了凉，知道回不去了。

    果然，李修没有再开口。

    寂静中秋风抓着枯叶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类似划割的声响。

    两人对视不语。萧渉只感觉苦涩之感从心头泛至舌根。他恍然感到面前之人渐渐远去了，与之同去的还有他人生最好的时光。他与李修带他进入的那个一尘不染的世界彻底分裂，又掉回了眼前这个他费尽心思逃离，并且曾以为永远断绝关系的所谓故乡，重又成为了他拒绝承认的卑劣的他自己。

    相顾无言良久，李修先开了口。他说：“萧中丞好自为之。”

    然后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