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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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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时分, 细雨缠绵。白日不算冷,夜里微凉。今年峪南的银炭还没有贡上来,宫里也还在用旧的。淮安公主府的人七月起就全京城地找, 没有搜罗到几斤,最后是请人南下专门去开了窑, 费尽辛苦,真金白银地砸出两车来, 小心翼翼地存了, 待今夜。

    到了日子,仆役们暮时便将炭取出,妥帖安置进洒金小炉中,安放在院子各处。宴始前三个时辰开始布置,随时增添, 调整至合适为止。因为贵人们此次是夜游园, 万不可着了凉,但也不能太暖。渐渐,花香被热流烘着在园中荡漾。假山繁树间布好了席, 曲水流觞, 夜光杯里乘着琼浆玉液。吃的更不必说,从二三月前就开始才买, 蔬果哪管什么当季不当季,地窖里冰的都有。仆役们捧着杯盏盘子在院里穿行。一色的年轻男女, 笑盈盈的,绫罗绸缎加身, 斯文低语,随便挑出一个都美如玉人。专程从云州请来的乐师坐在小楼上,弦乐声便是从高处往下飘, 若有若无,有如仙音。

    宾客渐渐入场,公主有些担忧。布置的时候没有放太多灯,想着借月色为雅,金碧辉煌的未免流俗,未料下了雨,只怕今夜月暗。谁料,到了开宴时,一轮满月玉盘似地挂在天上,竟是比平素还要大,还要亮。座上嘉宾对公主的布置赞不绝口。

    被夸得最多的,要数树上错落结着的柑橘大的桔色小灯。主人觉得大红过于张扬,橘红刚刚好,有喜气,也拙朴,便想出这样的招数。果然是极具妙趣,也不落俗。虽然稍显稚气,却正好与这宴的主题相切。

    这是淮安公主外孙的百日之宴。

    淮安公主是从前敬帝最宠爱的女儿,虽与先帝非一母同胞,但关系却好。皇帝很喜欢他这姑姑,连带同表妹宁熙郡主也亲近。

    三年前新科状元及第,难得有才有貌,年纪只有三十,还未曾娶过妻妾。当时京城贵胄中哪个不摩拳擦掌想招其为婿?多少人等着抢呢,皇帝一纸圣旨将其赐婚给宁熙郡主。盛京好大叹息之声!

    状元郎娶了郡主,两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他才智过人,又清廉刻苦,仕途一帆风顺,很快就升到了御史台主簿。都判司、御史台,法检司三司会审时,李修指定他为御史台的主理官,两人铁腕无私,联手将这案子办得圆满漂亮。结案后他又升一级,坐上御史台中丞之位。

    加官进爵,喜得麟儿,百日宴皇帝都要亲自出宫来捧场,状元郎的风光自不必说。放眼望去,场上最春风得意之人便是他。现下,这场宴会的主角,风度翩翩的年轻宠臣被被世家子弟环绕着,谈笑自若,通身的贵气几乎将王爷都压一头。

    玉河和皇帝同到宴场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气度不凡的状元郎。

    近日,玉河一直在继续调查当年往事,只是没有什么进展。最关键的是三十年前太医对怀献公主之死的记录,但毕竟久远,太医院的人已经换过一茬,怀献出使那年的文卷也已遗失,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一边寻找旧日的太医,另一边,她也不断结交皇室,试图从他们口中得到些蛛丝马迹。淮安公主一家也在她结交的范围之内。

    今夜,是玉河近来众多宴会中寻常的一场。

    淮安公主携女儿女婿上前迎客,众多已经到场的人也纷纷来拜。寒暄过后,玉河悄然退离皇帝附近,被宁熙挽住手臂:“表姐!”

    宁熙身子康健,产后恢复得快,这阵子她常和玉河出去游玩,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玉河见她兴冲冲的,便问:“怎么?”

    那人半是忐忑半是激动地朝她耳语:“看见了吗?那就是我夫君,”她一眼盯住她瞧,“你瞧,怎么样?”

    玉河失笑:“孩子都百日了,现在再让我相看有些晚吧?”

    “我不管,你说嘛,怎么样?”

    她抬眼看了看那人,诚实道:“一表人才,绝非俗辈。”

    宁熙开心了:“是吧!”

    “知道还问我?”

    “表姐的男人多,要表姐说好我才信。”

    “我选男人可不要这样的。”

    “啊?为什么?”宁熙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顿时可怜地睁大了。

    “这个嘛……”玉河卖了个关子才肯说,“这样洁身自好,又痴情的人,招惹了便要赔上一生,我可吃不消。还是我的白公子好。”

    那人便由紧张转为甜蜜,却装着叹气:“唉,是这样呀,”随后又笑道,“那表姐还去招惹李……”

    说到这儿,她脸色忽然一变,尴尬道:“撰、撰之哥哥。”

    玉河转眼,还真见李修在不远处,也正向进走。方才的话他大约是听见了。

    李修祖母之姐是敬帝的皇后,淮安公主的生母,李沅是淮安的表弟,李修也算是宁熙的远房表哥。加上他同萧渉颇有交情,绝少赴宴的他出现在此也不算太奇怪。

    他进门第一眼便看见了玉河,本欲默默绕开,未料她与宁熙脱出人群,两人又狭路相逢。

    几日不见,重逢仍觉她美得慑人心魄。只是,公主与女伴月下嬉笑,一派小女儿态,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他目光扫过她,朝宁熙颔首作礼:“恭喜郡主。”

    那人颇觉不自在。从小同辈的人里没几个爱见李修,她也总有些惧他。此时她笑道:“撰之哥哥真是稀客!我受宠若惊呢,”说着就要走,“哎呀,我忘了要去找母亲,你们先聊吧。”

    话音未落,已将两人撇下。

    李修便道:“见过玉河公主。”

    玉河淡淡一笑:“李大人。”

    她的眼神无比疏离。

    李修一时无语,而玉河说罢这句,只微微朝他颔首,便毫无留恋地朝皇帝去了。

    饶是已经料到此景,他还是怔了怔,直到弟弟来拽他入席才彻底回神。

    这次,李仅难得不随父亲去坐上座,亦没怎么与相熟的人寒暄,皇帝叫他他也只去了一小阵子。他和哥哥置身于略微冷清之处,听他和他的无趣友人论诗论政,强颜欢笑,哈欠连天。

    李修私下质问他:“你做什么?”

    “监视你。”后者撑着眼皮道。

    “……”

    “哼哼,”他跷起腿,“大哥,上回刘文宴后,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我看此次你根本也没安好心。说吧,你来干什么?”

    “只是找萧兄叙叙旧。”

    “哦,为萧中丞而来,”李仅又哼两声,“人家小儿百日,皇上好不容易特准他五日休沐,让人家享天伦之乐,你有何事不能等他回衙门再说?”

    李修皱眉:“是急事,不能等。”

    “你还真是来……我说大哥,大喜的日子,你放人一马吧!”

    李修并不动摇。只是萧渉始终陪着皇帝,皇帝走后又被其他人缠着,他不好上前,只好干等。正百无聊赖中间,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主子有请,他这才起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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