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故人
初八,无尤谷五里外的长亭里,北尘正端坐着喝茶,一身白袍子外面罩着一层青纱,宽大的袍袖笼着秋风,一头黑发用发簪简单束了,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季流萤望着这个背影,即熟悉又陌生。她从没有见过北尘这样随意、放松的模样,以前的他总是黑衣窄袖,眉头微锁,而眼前的他,虽然只看得到背影,但仍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平静舒展。
季流萤在北尘身后俯下身,两只手贴在他的后颈上,青葱似的手指顺着脖颈向前,撩起青纱附上他结实的胸口,耳边的碎发和耳环在他的脸颊上摩挲,一抹红唇凑到他耳边道:“这么久不见,想我吗?”
北尘道:“坐吧。”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季流萤一只手绕着他的脖颈,身体一转,坐在他的腿上,端详起眼前这张脸:瘦削,精致,线条柔和,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带着几分阴郁,不再像之前见他时那般冰冷透骨,注目之时极俊,垂目之时多了几分美态。
北尘推开了绕在他脖颈上的手,季流萤随即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了,半靠着桌子,一只手托着香腮,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找我有事吗?”北尘低头撇着茶沫。
“你变了!”
“世人都会变的。”
季流萤柔媚一笑,“离北尘,四年前我助你平了聂家堡,你欠我个人情,今日我是来讨债的。”说着,身体往前凑了凑,胸部几乎要贴到北尘的手臂上,极尽魅惑地低声道:“我要你!”手一抬,指尖顺着他的下颌骨滑下至脖颈。
北尘瞟了她一眼,眼神阴冷中带着一丝邪魅调笑,“季流萤,当年我也说过,不要靠近我,你什么都得不到!”
季流萤愣了一瞬,突然大笑起来,“离北尘,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得不到又怎样?再说了,有些事不到最后,谁又说得准呢?”一边说着,媚眼如丝般在北尘脸上来回扫动,北尘端起茶碗,自顾自地喝着茶。
“听说老谷主临终前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徒弟?”季流萤问道,“老谷中一生醉心于琴棋书画,不是不喜欢收徒的吗?”
“生逢乱世,人命如同草芥,救人一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就轻易收了做徒弟?”季流萤眉毛轻挑,不可置信地问。
北尘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师父临终前收涣儿为徒,除了欣赏她温婉端庄,喜好书画,更多是为了自己。师徒结缘十八载,师父一直以来都是最懂自己的人,只可惜,再也不能侍奉在师父身边了。
季流萤见他眼神渐渐暗淡下来,也不愿搭话,便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过了半晌才道:“喂,我这大老远的跑来看你,都不请我去府上坐坐?”北尘道:“师父丧期未满,你这一身过于艳丽,不方便进去。”季流萤一只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贴在他耳边,“不如你陪我下山,量身定做一套!”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北尘侧脸一躲,抬眼见不远处有三个身影,背着竹篓,提着药锄,正朝这边走来。季流萤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轻笑一声,“中间那个就是老谷主新收的徒弟吧?”
涣儿走进亭子,唤了声师兄,身后跟着小福和靳宝,二人见到北尘忙行了礼,北尘轻声道:“涣儿,这位是季姑娘。”
涣儿目光一滞,点头示意道:“季姑娘。”
季流萤收回搭在北尘肩上的手,站起身,端详着涣儿,娇柔地说道:“北尘,你的这位师妹,可比你温柔多了呢!”
涣儿不明就里,只得看着北尘,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靳宝一副全身不自在的样子,忍不住请示道:“谷主,我们和姑……师姐先回去了?”“嗯”,靳宝得了令,如释重负一般,叫上涣儿和小福,转身便走。
季流萤看着涣儿的背影,绕在北尘身边踱着步子,端详他半晌,“离北尘,你不会喜欢这一款吧?那般柔弱,瘦的像吃不饱饭似的!”北尘厉声道:“那是我师妹!”季流萤见他眼漏寒光,便不再多言。
北尘起身道:“当年你帮过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定会报答,至于其他,不必再说了。”
季流萤冷笑一声,“离北尘,早些年你浪迹江湖,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你都来者不拒,同她们暧昧不清,现在跟我充什么正人君子!”
北尘嘴角一勾,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当初都是你情我愿,如今已然事过境迁,又何必追着不放呢。”
季流萤美目一瞪,“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年你看似身在无尤谷足不出户,私下里一直在派人调查沈英的动向!我不管你要干什么,都请你收敛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轻功一展,消失在山林间。
北尘刚回到无尤谷,有侍从禀报说涣儿在书房等他,便径直去了书房。
涣儿正在书案前踱着步子,见到北尘迎上前道:“师兄……”刚一开口就瞥见他耳垂上有一块淡淡的唇红印记,忙别过头去,红了脸。
北尘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涣儿道:“你和季姑娘……”
北尘眉毛轻挑,嘴角一弯,似笑非笑,眼中的无奈与得意一闪而过,“季姑娘当年助我报了家仇,我欠她一份人情,仅此而已。”
涣儿沉思了片刻,抬头一看,北尘正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师兄,季姑娘中了毒。”
“哦?看得出是什么毒吗?”北尘疑惑道,“是敛魂牵,中毒者需要每个月服用解药,否则会头痛欲裂,最后发狂而亡,是大内用来操控刺客用的,不过季姑娘身上的毒性尚浅,可能是刚中毒或服用过解药不久。”
北尘绕过书案,在座椅上坐下,宽大的袍袖搭在座椅两端的扶手上。
“师兄,季姑娘与你多年不见,如今她突然到访,又中了毒,我担心……”
北尘淡然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一个时辰之后我陪你练功。”涣儿点点头,仍有些许不安地转身出去了。
北尘随即召靳忠靳宝来书房见他,叫他们叮嘱京城的据点近来多加小心。
靳忠道:“可是季姑娘说了什么?要不要先把凤鸣楼的据点撤走?”北尘正色道:“沈英或许已经怀疑我们在盯着他,只是见我们没有动作,暂时也未出手罢了,凤鸣楼的据点暂时撤到京西去,小心些,别搞出太大动静。”
“谷主,季姑娘知道我们那么多事,会不会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靳忠有些担忧地问道,北尘沉默着,靳宝在一旁悄悄指着自己的耳畔,又指了指北尘,压低了声音道:“谷主……”北尘会意,翻出帕子轻轻擦拭,靳忠一脸尴尬,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傍晚过后,北尘带着涣儿一起去桃林练功,无尤谷的绝学“须臾剑”九式、轻功“逐风追月”已经全部传授给她。
桃林里月光如水,秋风瑟瑟,二人均是一袭白衣,舞起剑来衣带飘飘,如风如影。
涣儿的剑法虽不及北尘那般有力,但好在出剑极快,剑光闪闪,在夜空中画出道道弧光,北尘怕伤了她,压制了内力,剑不出鞘,挥舞间如游龙穿梭,潇洒异常,剑气嘶嘶破风。
涣儿自觉剑法进步极快,一边轻拭着额角的细汗,一边看着北尘,他收了剑,坐在树下,心中对这“半个徒弟”的武功进展很满意,但看着她那殷切期盼被夸赞的眼神,忍不住气她道:“你还是把轻功练好吧!剑法那么差,打不过别人,至少跑得快!”
涣儿撅着嘴,在他身边坐下,一脸的失落。北尘轻笑一声,“须臾剑胜在以剑气伤人,将内力运至剑身,挥舞间剑气划过之处如同斩金截玉一般,但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须臾剑的威力便大打折扣,因此你的内功定要勤加修炼。其实须臾剑还有一式,叫销魂别梦,是我自创的绝杀招。”
“绝杀招?”
“嗯,近似于同归于尽的招式,极耗内力,但是在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保命。这一式需要把前九式练好了才能学,过几日我就教你。”
涣儿瞟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道:“你刚才还说我剑法差!”
北尘眉毛一挑,调笑道:“你剑法差,轻功又不好,踮踮脚一伸手就把你拉下来了!除了跟人拼命还能怎么办?”
涣儿往旁边挪了挪,背对着北尘,双手抱膝独自生闷气,她当然知道北尘是逗她的,但是这位师兄一直以来对她都没有好话,总是气她,都已经这么努力在练功了,也从来没有勉励、夸赞过。于是越想越生气,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忙伸手去擦,可越擦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啜泣起来。
北尘本来还在偷笑,忽见她委屈落泪,一时慌乱,抽出袖中的帕子递过去,怎知涣儿没有接,起身便跑开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树下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北尘一边朝涣儿的卧房踱着步子,一边低头思索着一会儿要说些什么,只见靳宝焦急地跑过来问道:“谷主,属下看见师姐一个人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好像刚哭过,问她也不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北尘叹息道:“没事,是我惹她生气了。”
靳宝如释重负,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师姐那么温柔的人,您哄哄她就好了。”
北尘皱着眉,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靳宝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解,“谷主啊,您当年纵横花丛,什么女人没见过!今天这是……”惊见北尘斜目扫了他一眼,赶忙闭嘴,低着头一溜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