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救兵
即使在阴间已经打了大半年的工,此时此刻的岳棠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面前的女鬼缓缓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嘴角尽是灼烧的痕迹,可怖的伤痕从下班蔓延到脖颈,喉咙上翻卷的皮肉下甚至能隐约看到气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尚妍妍不明所以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女鬼转过头来轻轻一吹,卧室里仿佛刮过一阵小小的冷风,再定睛一看,尚妍妍已经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滑倒在床上人事不省了。
岳棠只觉得周身冰冷,一动也不能动,面前的女鬼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爱抚似地搭上她的面颊,触感让她想起超市里冷冻的死鱼。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召唤,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往右边倒。”
身后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量,凛冽中夹杂着炽热,仿佛是一道寒冷的火焰。岳棠忽然发现自己又能动了,她赶快往右边一趴,顺势搂住了昏迷不醒的尚妍妍;只听一声尖锐的爆响,床头灯的碎片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行了,起来吧。”
无念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在这一秒,岳棠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是受到惊吓之后看见警察叔叔的安心,加上非分之想有望落到实处的窃喜,再加上发现自己和暗恋对象实在是人仙有别的惶恐。这些复杂的念头再一瞬间冲上她的脑门,造成的结果就是——她继续趴在尚妍妍身上装死,仿佛完全没听到小神仙的呼唤。
空气中大概静默了两秒,接着她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提了起来,声音里居然带着慌张:“岳棠!你——”
岳棠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见了小神仙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她心里的那股窃喜逐渐升腾成喜悦,脑子仿佛短路一样突然脱口而出:“紧张我啊?”
大手停滞了一秒钟,接着毫不犹豫地松开,岳棠只觉得自己的屁股摔成了八瓣。
无念看着龇牙咧嘴的她冷笑:“哟,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
岳棠:……
“你的好同事呢?好兄弟呢?亲亲热热的好朋友呢?看来你也不是很受欢迎嘛。”
乱撞的小鹿,duang,撞死在树上了。
岳棠跳起身来:“谁叫你了?我叫你了吗?谁让你蹿过来的?你干什么蹲在我脑子里偷窥?”
无念继续冷笑:“要不是同心传声还没取消,你又鬼吼鬼叫的惹我烦,你以为我愿意过来?”
“我就没同意你开过同心传声!”
“你放心好了,我马上打电话叫sr取消!”
墙角的女鬼悠悠醒转,怯怯发出声音:“呃……”
两人同时转身怒吼:“你等会儿!”
空气再一次陷入沉寂,岳棠只觉得满腔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开始酸涩起来。隔了几秒钟,她缓缓开口道:“君上,我是跳槽过来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来你们这阴间公司打工也不愿意在原来的地方呆了吗?我在那里惹了人,大家都不喜欢我,可是大公司受劳动法限制多,他们没有合理的理由是不能开掉我的。”
“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每说一句话、每写一个字都谨小慎微,生怕落下什么把柄被他们抓住开除;同事说的话我都拆成八瓣理解,就担心有什么里层的意思我没领会到,落在他们手里。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怕今天的任务是把这一层楼的□□报销都交给我,我都战战兢兢地做了。”
“我听了一整年的颐指气使、阴阳怪气、冷言冷语,我受够了。”
“你想让我当仙侍,问过我的意见吗?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提拔,可是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不要阴阳怪气,不要拐弯抹角,不要像个小学生一样乱发脾气,行不行?”
岳棠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其实也没那么委屈,但是她天生就是这个毛病:只要情绪激动一点点,眼泪就哗哗往外冒,挨两句骂脸上看起来就像绝症确诊,以前没少挨姚思语的奚落。
屋里安静得就像是按了静音,她好容易整理好情绪抬头,立刻不想哭了——无念的脸从鼻尖红到了耳朵,满脸局促得要命,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考试不及格而挨打的孩子。岳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声道:“算了,不跟你计较,谁让你是神仙。”
她转身去拿纸巾,却听到背后的无念低声开口:“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希望能多和你在一起。”
“当仙侍很好玩的。”
“可以经常和我在一起。”
“请你当我的仙侍好不好?”
刚刚撞死的小鹿满血复活,并开始准备下一次的百米冲刺。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小神仙的鼻尖又一次染上余晖,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
岳棠只觉得,那个曾经灿烂而遥不可及的神祇,正朝着她的方向缓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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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为什么待在我家?”
“呃啊啊啊啊喔咦呃——”
“你什么时候死的?收到点册通知了吗?”
“呃哦咦啊啊啊啊——”
无念不耐烦了,手上的蓝焰再度燃起:“你说不说?”
围观了两人吵架的女鬼早没了刚才诡异恐怖的样子,看起来又害怕又慌乱,委顿在墙角,生怕自己再度被无念痛殴。她有些着急地指了指自己破损的喉咙,干枯的手指一通乱摇,又指了指自己的裙子下摆。
“你不能说话,我倒是看懂了,指那里干什么?你又没有脚。”岳棠皱起眉头来,旁边站了个大靠山,她和鬼说话也硬气了起来,“你是不是想作祟?尚妍妍不舒服是不是你干的?”
女鬼又一通胡乱地摆手,指了指尚妍妍的脑袋,又开始指自己的裙角。
“哦,我明白了。她是地缚灵。”无念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洋洋,“你看她的脚。”
“她哪里有脚?”岳棠气不打一处来,“哪个鬼有脚,你这地府老板怎么当的?”
无念伸手扣住她的脑袋,两只手弯成弧形挡在她眼睛侧边,遮住了顶灯的光线:“你着急什么,仔细看。”
岳棠:“……哦。”
覆在侧脸上的手指凉丝丝的,她只觉得心口一跳一跳地发痒。
没有了灯光直射的干扰,岳棠定睛细看,才发现女鬼的长裙下面的确有双脚的轮廓,和她在枫渡看到的那些鬼不同,这双脚似乎延伸出去无数条暗蓝色的丝线,丝丝缕缕深入地下,让她想起树木的根须。
“地缚灵会和死亡地点强绑定,她很有可能出生在这里,在这里生活很长的时间,并且在这间房子里经历了什么,因此才会变得无法离开。”无念打了个哈欠,“强行把地缚灵带走会让她魂飞魄散无法入轮回的,明天让除厄队来处理吧。我走了。”
“诶诶诶你站住!”岳棠大惊失色,“明天?哪里能等到明天?不能让他们现在来吗?”
“已经下班两个小时了,加班理由不正当,没法叫。”无念一本正经。
“你不是ceo吗?”
“ceo也要遵守地府劳动法。”
岳棠有点崩溃,“敢情不是你和鬼住一屋啊!”
“鬼也不在你屋里啊。”
“在我家里!和在我屋里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那你不管管?不关心一下你的首席助理的生命安全吗?”
“地缚灵很虚弱的,没法杀人。”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岳棠悻悻地闭了嘴,眼前还有个一无所知昏迷不醒的尚妍妍,她能用什么理由说服尚妍妍和她一起离开交着不菲房租的家呢?
无念沉默了两秒,忽然开口道:“你害怕的话,可以去我那里睡。”
岳棠:……不要在美好的暧昧期提出这种少儿不宜的邀请啊喂!
她感觉自己又要开始一些想入非非,赶紧转过身来装没听见,却发现女鬼还在一直比划着什么。她反复指指尚妍妍的脑袋,又在手上比划一个小小的方块。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岳棠提问。
“你不去我家睡吗?”
“……你注意一下影响好吗?”岳棠咬牙道,“这儿闹鬼呢。”
她仔仔细细观察了半天女鬼的手势,却完全不得要领,只听无念在后面闷闷道:“床底下。”
女鬼眼睛一亮,拼命点头,岳棠只觉得面上无光:“就你聪明。”她蹲下身来看床底下,果然在尚妍妍脑袋位置的床板背面发现一张用胶带纸贴起来的破纸。胶带的边缘布满灰尘,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撕了下来,正要直起身来,头顶却忽然覆上一只手。
无念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身边,声音还是闷闷的,好像忽然不太开心:“你要撞头了。”
岳棠在手掌的保护下安然直起身来,看着无念耷拉的脑袋,感觉他就像一只急需被扒拉两下以示亲密的大狗。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刚要对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手,就听背后传来尚妍妍的声音:“岳棠?你在干嘛?那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
一人一仙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尚妍妍眼睛瞪得溜圆:“这个人——我——你们俩——”
话音未落,红光闪过,岳棠再一睁眼,尚妍妍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
“啊你这招……不会有后遗症吧?”岳棠有点担心地摸了摸尚妍妍的脸,“她不会变傻什么的吧。”
无念盯着她的手看了几秒,嘟囔道:“该担心变傻的可不是她。”
从床底撕下来的破纸居然是一张照片,岳棠只觉得这个卧室的阴森气氛又添了几分。照片是一张合影,三个年轻人在似乎是山顶的地方欢笑着合影,两个女孩脸贴脸搂抱在一起,还有一个男孩子站在他们身后笑嘻嘻抓着女孩们的马尾辫。照片背后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小字,因为胶带和灰尘已经看不清了:“李烟黎赵x兆x龄20xx年于雪x山”。
她拿着照片比对了半天,发现墙角的女鬼正是左边有点自然卷的女孩。岳棠看着照片上青春洋溢的那张面庞,再看看眼前面目可憎的地缚灵,心里忽然就压上了一块石头。她举起照片轻声问:“这是你和你的朋友吗?”
女鬼疯狂点头。岳棠又把照片翻过来:“你是李烟黎?还是姓赵?还是小龄?”
女鬼满面茫然。她盯着照片里的三张笑脸看了一会儿,布满伤痕的嘴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无比痛苦的呜咽。
“退后。”
无念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把岳棠拉到身后。丝丝缕缕的火焰从女鬼的身上一点一点冒出来,她似乎在嘶吼着什么,但那皮肉翻卷的喉咙无法只能蹦出不成句子的音节。
岳棠看着她颤抖着蠕动的嘴唇,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