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白
除厄部的干部们在尚妍妍的卧室里挤作一团，月竹身上挂着个艾灸仪，部长林霖居然还穿着件皮卡丘睡衣。岳棠抱着一堆冰镇饮料进来分，满脸堆笑：“辛苦大家了，喝茶，喝茶。”
林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晚上喝冰饮伤身。”他转过身来，“君上急召，我们肯定义不容辞，但是这么晚了只能带便携式阳气屏障过来，只有三十分钟有效期，过了时间我们就得回员工社区，不然要灰飞烟灭的。”
岳棠忍不住面部抽搐：“你们已经来了二十二分钟了……”
“这么晚了没法动用生死簿数据库，我们得等怨气评级报告出来才能动手。”
“那报告啥时候能出来啊？”
“不一定，这么晚了机器运转不一定灵敏。”
……果然阴间员工依然对加班深恶痛绝啊。岳棠自知底气不足，只能继续陪笑脸，想着是不是要点一些枫渡特供夜宵，却听旁边月竹的平板发出“滴答”的响声，报告生成了。
“啊，是不是可以开始处理啦？”岳棠忍不住声音里的期待。
“怨气评级：p。不存在作祟风险的地缚灵。因生前事务而放弃点册及往生机会。此等死灵怨力微弱，无需使用除厄手段，待其缚灵地变动自我消亡即可。”
岳棠：……啊这？？？她刚才要杀人诶！身上往外冒火诶！
林霖站起身来，皮卡丘尾巴随着他的漂浮在地上摆来摆去：“君上，阳气屏障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就先走了。”
没等岳棠再说什么，除厄部众鬼纷纷起身，径直飘向月竹打开的传送门消失了。
岳棠气急败坏：“哪有这样的！就算是临时加班也不能这么糊弄人啊！哄鬼啊！”她转身瞪向无念：“你这个ceo怎么也不拦着！”
无念耸耸肩：“我在枫渡说话一直是不太管用的，要么我帮你叫老崔过来？”
岳棠：“……倒也不必。怨气评级怎么会是p？她身上有鬼焰，刚才又说要杀人，至少得是c吧？难道她要杀的是坏人？为民除害？”
“不会。”无念摇头，“杀人就是杀人，不分好人坏人。”
岳棠沮丧起来：“这可怎么办？看样子除厄部以后也不会来了，难道真要和这厉鬼一直住着吗？”
无念好心提醒：“她是地缚灵，你已经和她一起住了好几年了。”
岳棠大怒：“你是不是人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念再次耸肩：“我不是人，我是神仙。”
岳棠：……
她转头看向依然在念念叨叨的女鬼，焦躁起来：“要是卫小成在就好了，他认识的妖魔鬼怪多，估计总能找出点办法来……”
话音未落，小神仙忽然钳住了她的手腕，脸色冷到好像要结霜：“你要找谁？”
“呃，我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她送走？找人超度？或者是完成她什么心愿？”岳棠抓耳挠腮，“得先弄清楚她是谁，啊，寻源科的李欢颜你认识吗，我记得她死之前是当参谋的，过手的卷宗过目不忘，是比生死簿数据库更靠谱的人肉硬盘……”
呼啦啦。
一阵狂风在眼前吹过，待岳棠再睁眼时，她已经和无念一起站到了一间小小loft的客厅里。正对面的沙发上正躺着个敷面膜的鬼大姐，面膜外面还戴了副金丝眼镜，一双黑豆似的圆眼睛正穿过重重阻碍盯着他俩看。
人眼瞪鬼眼了几分钟，才听无念生硬道：“这是寻源科的李欢颜。”
岳棠：……哥，你为什么带我私闯鬼宅……
鬼大姐终于反应过来，一骨碌飘起身摘掉了面膜，语气里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解：“呃君上？有啥子事情哦？”
无念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小声道：“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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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电炉上的咖啡壶发出一点轻微的咕嘟声，李欢颜打了个哈欠：“你们自己倒点喝吧，大晚上的，怪辛苦的。”
岳棠忙不迭道着谢拿起咖啡杯，忍不住好奇道：“您应该不能喝咖啡吧，为什么家里还会备着咖啡壶啊？”
李欢颜晃悠着飘到沙发旁边的扶手椅坐下：“不是我备的。我舍友是凡人，在功过筹算部做数据分析，老是加班，所以常年喝咖啡。”
岳棠大吃一惊：“还有凡人住员工社区的？”
“当然是很少的嘛，我知道你们还是害怕我们这些鬼咯。不过反歧视条例规定了不同身份的员工在枫渡都要一视同仁的，员工宿舍毕竟有优惠嘛，想来住就住咯。”
住在全都是鬼的枫渡宿舍……岳棠想想就打了个寒噤，心底生出对李欢颜室友的由衷敬佩。
坐在一边的小神仙忽然低低笑了几声，显然是在嘲笑相比之下胆小如鼠的她。
“所以要我加莫班啊？”李欢颜抬起头来，明显是困了，“早点干完早点困觉撒。”
岳棠赶紧拿出刚才从床底下翻出来的那张照片，指指左边的自然卷女孩：“您在生死簿见过这个姑娘吗？死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岁多一点，可能比照片上老一些。”
李欢颜歪头看了几眼，又打了个哈欠：“见过是见过……”
岳棠兴奋起来：“真的吗？她……”
“可是我不记得她死了咯。”李欢颜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的档案后半部分么得了。”
“这……不可能吧？”岳棠有点吃惊，她记得自己在员工手册上看过，“生死簿数据不是在每个凡人出生的时候就生成固定了吗？怎么会缺失？”
“你这个娃儿还小，你不懂得咯。”李欢颜笑嘻嘻道：“人活一辈子哪有不出意外的？该选1的啥时候选了2，该上坡的时候你下坡，让你走大桥你偏偏滑滑梯，人生不就变了嘛。咋可能是固定的，我这好脑壳每年都还要去看更新数据的。”
岳棠忽然心里一动。
原来生死簿……也是会变的吗？
脑子里似乎有遥远的声音隔着飘渺的烟雾传来，那是两个男人的争吵。
“血尽而亡是她的命数，你分明看过生死簿，如何能逆天而行？”
“去他的生死簿！我要她活，哪个阎罗敢收她？”
竹青色的玉质茶具哗啦啦掉了一地，袖口全是鲜血的男人愤怒地掀翻了桌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咖啡壶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岳棠惊醒过来，“什么？”
李欢颜明显有些不满：“现在的娃儿哦，注意力太不集中，说着话都能打瞌睡。”她摆摆手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介意，“我刚才说，虽然生死簿数据老更新，但是变空白的确实挺少见的。照片上这个女娃儿，好像是三十岁的时候，变空白了。那时候公司的机器还不好用的嘛，以为是机器坏掉咯，后来也就没在注意。她死咯？”
岳棠点点头：“对，她现在是我家的地缚灵。”
“地缚灵嘛……这个就说得通了。”李欢颜摇头晃脑，“地缚灵一般都是死在屋头的，怕是完整尸骨也么有……你家是不是木地板？”
“……是。”
“那就对咯。那个女娃儿估计在你家地板下头嘞，木地板里有桃木，死灵和尸骨分不开，说死了嘛么得办法去点册投胎，说活着嘛又早就死透咯，不阴不阳的，所以生死簿变没了。惨的咧……”
岳棠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了，她从头到脚逐渐颤抖起来：
我家，地板下面，有尸体！！！妈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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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山居的岳棠目光呆滞，她看着自己已经住了两年布置温馨的小家，只觉得从头发丝儿道脚指甲都开始不舒服起来。面前的每一块木地板似乎都沾染了腐坏的血腥气味，她痛定思痛，转身沉痛道：“君上。”
小神仙露出一点点隐秘的笑意：“为什么叫我？”
岳棠踯躅道：“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再打妍妍一下？让她别醒？”（尚妍妍：你还是不是人啊）岳棠抬起头来，“然后像西游记里那样，给她画个保护圈什么的，或者，用那个什么怨气屏障，把她罩住？”
“那，你呢？”无念的脸上生出寒霜。
“我去住酒店啊！谁要和鬼住在一起啊！我也没法跟妍妍解释家里有鬼啊！反正她睡着也不会害怕！”
呼啦啦。
岳棠目瞪口呆看着小神仙消隐无踪：“啊不是吧，这就走了？真的走了？君上我错了！啊？您行行好！君上！救命啊！救命啊！！！”
空荡荡的西山居707只剩下岳棠丧权辱国的哀嚎。而在尚妍妍的卧室里，墙角的地缚灵正望着窗外的月光若有所思。
这是她这么望着窗外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生不如死的那七年，在每一个绝望的夜晚，在被那个人掐着脖子无法呼吸的时候,她总是望着月亮。
疼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心里是有怨言的，想着自己该去恨什么人的。哪怕这点恨只是让自己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可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她埋怨的只有命运。
要是当初，没遇到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