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彼端
就这样一头雾水又满腔委屈地待到了下班,岳棠气鼓鼓地坐地铁回了家。一到门口她发现有点不对劲:防盗门外整整齐齐地码了两个还没拆封的外卖盒,她伸手摸了摸,早就冷掉了,应该是尚妍妍中午点的,她今天休假在家。怎么没拿进去吃呢?
家里一片静悄悄,岳棠探头探脑地叫了两声,发现尚妍妍的房门紧闭。她心里一阵犯嘀咕,难道是一直睡到现在,所以中饭都没吃?都晚上七点多了,再怎么睡觉也该醒了。
岳棠换好睡衣到厨房接水,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把尚妍妍薅起来吃点东西,却在看到案台的一瞬愣住了:洗菜池边上是一个打翻的药瓶,白色的药片洒了满地,尚妍妍的小兔杯子放在一旁,杯底还有点颜色不明的液体。
程风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岳棠心里升腾起可怕的念头,她两步并作三步冲到尚妍妍房门口,万幸门并没有上锁。房间里严严实实拉着窗帘,尚妍妍侧卧在床的左边,看起来倒是乖巧地盖着被子,没什么古怪。
岳棠一个箭步窜到床前,掀开被子一边伸手去抓尚妍妍的胳膊,一边喊她的名字——所幸触手的皮肤还带着体温,尚妍妍似乎睡得很沉,在她急迫的叫喊中只是皱了皱眉头。
岳棠跳起身来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疯狂打开屋内紧闭的门窗,又满屋子转着看地上有没有火炭盆之类的东西,还好一无所获。她回身过去继续摇晃尚妍妍,心里的恐惧不安上升到了极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被她疯狂揉搓的尚妍妍总算睁开了眼睛,居然还带着一脸惺忪,有点含糊地开口道:“你干嘛啊?我再睡会儿。”
岳棠差点喜极而泣:“你他妈还活着啊!”
尚妍妍迟钝地转了转眼睛:“什么?我要睡觉,我头疼,好久没睡着过了。”
看起来她没什么大碍,岳棠的满腔喜悦立马转变成了怒火,就着尚妍妍的胳膊就拧了一下:“你还睡个毛啊睡!我以为你——”
她忽然截住了话头。
刚才情急之下没顾得上,她这才发现尚妍妍手上带了副皮手套,很漂亮,很华贵,很像……崔子珏之前送她的那副。
想起夺命判官的种种可怕之处,岳棠赶紧抓起尚妍妍的指尖把手套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拎着皮革的边缘把它远远扔在了茶几上,心里涌起可怕的疑问:她隐约记得这副手套还是当初无念突然发作差点把她掐死那次崔子珏送给她的,从医院回来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尚妍妍这副丢了魂的样子十有八九跟这手套脱不了干系,难道是崔子珏想害她?不小心误伤了别人?
摘了手套后,尚妍妍的眼神明显清澈了很多,但整个人还是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虚弱。岳棠想起自己还打了120,紧张道:“厨房里的药是你打翻的?你乱吃药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尚妍妍的声音小小的:“厨房?哦,那是我想找止疼片,不小心把维生素打翻了。我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你有帮我把外卖拿回来吗?”
岳棠:“……”她赶紧打电话取消了刚才的乌龙呼救,有点懊恼自己的草木皆兵,大概是因为程风事件的影响在她脑子里还余威不散;又看尚妍妍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躺在沙发上,顿时涌起对崔子珏的熊熊怒火:害人也就算了,堂堂夺命判官怎么下手这么不精准,还害到我室友头上?我要报警!呃报警好像没用……我要给廉政监察办写邮件举报!
岳棠骂骂咧咧地去厨房端了杯热水递给尚妍妍,决心要把这种谋害行为调查个水落石出:“妍妍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的手套睡觉?怪吓人的。”
尚妍妍一口把杯子里的热水喝下大半,看起来恢复了点元气,神情有点羞赧:“那啥,这事儿有点玄学,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
岳棠点头如捣蒜:“你快说。”玄学有什么好笑的,你不知道你室友我可是在阴间上班呢……
“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次一到想睡觉的时候就头疼得特别厉害,吃止疼药也压不住,整晚整晚失眠。我还去了好几次医院,都说没什么毛病。”她又吞下几口热水,“前几天找止疼药的时候翻柜子,不小心翻出来了你这副手套,我记得你那会儿说是你领导送你的吧?”尚妍妍朝茶几上指了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在碰到这副手套那一瞬间,我头疼就好了,简直比打麻醉还见效。”
岳棠:“……啊?”
“很邪门是吧?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当时只觉得是巧合。”尚妍妍缩起脖子来,“这几天你老是加班都没怎么按时回过家,没看见我的惨状,我真是疼得实在受不了了……病急乱投医,又把这副手套拿出来,效果立竿见影,真的是一拿到手就不疼了。所以我最近只要睡觉就会戴着它。”
见岳棠一脸惊悚呆滞,尚妍妍更没底气了:“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很玄乎,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其实我这种行为也是能用科学解释的!就像小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抱着娃娃才能睡着,是因为对物品的依赖关系能产生褪黑素……但是你也不要以为我有恋物癖啊!我其实……”
尚妍妍后面说的话,岳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崔子珏当初送手套时说的话:
“……要是不想被邪魔侵体怨灵缠身,最好戴上这副手套。”
她迅速捋了下所有信息的逻辑,心里逐渐升起一个可怕的结论:
尚妍妍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进卧室——一睡觉就头疼——戴上手套就好了——这副手套能防止怨灵缠身——
那这个卧室里,是什么东西,让她头痛不止?
尚妍妍还在解释自己并不是恋物癖,却见岳棠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了自己的背包进来,不由道:“你干什么?别把包往卧室拿,不卫生。”
岳棠抓住尚妍妍温热的手:“你先别说话,也别把我的手甩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那枚枫渡的工卡从包里掏出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睁开眼的一瞬间,床头的灯好像忽然就昏暗了下来。挡住光源的是个消瘦的身影,几缕没系好的头发从她的发髻里滑落到肩膀上,勾勒出一个枯槁的侧脸。
凭空出现的女人正坐在尚妍妍的床头柜上盯着她看,纤长手指正对着尚妍妍的太阳穴,破碎的长裙下摆幽幽拂动,裙摆下面却空无一物。
仿佛注意到了岳棠惊恐万分的目光,她缓缓转过头来,布满伤痕的脸上,逐渐扬起一个沉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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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太阳一天比一天落得早,即使是枫渡地下的人工阳光也不例外。五点多办公室里已经是余晖一片,橘色的夕阳光芒透过落地窗照在崔子珏阴晴不定的脸上,他丝毫不觉,只皱着眉头紧盯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器。
曲面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奔进枫渡大厅的女孩身上闪着诡异的光芒,来自她衣兜里的吊坠——那显然是个妖灵。岳棠在视频里无声地嚷嚷,屏幕右下角正要乘电梯离开的无念有点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带着十二万分的惊恐瞬移到女孩身边揪住了她的衣领。
崔子珏漠然地看着无念把那个娇小的身影拉进怀里,伸手点了快进,靠在了椅背上。
一直到谈谈的妖灵在接待大厅炸开成稠密的黑雾,崔子珏才又直起身来。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一个银色的u盘插进了端口,点击运行了一个命名为“妖雾透视”的插件。电脑发出轻微的电子声,屏幕上的黑雾仿佛被板擦一下擦干净了。
青门的彼端,那个凡人的生灵正被笼罩在妖灵幽暗的光芒里缓缓消失;屏幕右上角忽然闪进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他似乎全身都裹在一团浓烟一样的黑袍里,看不清楚性别和面容,只驻足在青门一旁等候。当程风的生灵完全消失不见,黑袍人伸手一挥,那枚依然闪烁着幽光的妖灵就飞向了他的掌心。他似乎看着掌心检视了几秒,接着就像来时一样飞快闪烁着消失了。
崔子珏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闪烁的黑袍人,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暴怒地把桌上的一切都掀翻在地,水晶质地的钢笔飞了老远,正中一个油光水滑的脑门。
“诶哟!”
遥阙手里的礼盒哗啦啦撒了一地,他抬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怒道:“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年人啊!扮什么桌面清理大师!”
崔子珏有点错愕:“你来干什么?”
“我好歹是个仙官,你能不能放尊重点?”遥阙咬着牙把地上的礼盒捡起来,没好气道:“我来给尊敬的判官大人送中秋年礼,这不是……今年的三生部情缘系统招标快到了嘛。”
“我这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崔子珏冷声道,“真君的这些小心思最好去找孟禹静商量,让我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
遥阙翻了个白眼:“你少做出那副人憎狗厌的模样,这些年不管中不中标,哪一年的年礼我少送了?“他把礼盒丢在会客区的茶几上,”你不待见我,可不是因为我来占三生部的便宜吧。”
崔子珏没吭声,看着遥阙骂骂咧咧地即将离开,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让岳棠离职怎么样?”
遥阙回过头来,脸上满是嘲讽:“总裁大人后悔了?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正常招聘流程’,辛辛苦苦把这颗地雷挖回来,现在房子快被点着了所以又想丢出去?”
崔子珏握紧拳头不说话,遥阙冷笑道:“我劝你别动那个歪心思。到了今天,她也不是你说弄走就弄走的。阿念那里你怎么交代?我已经听说了,他让岳棠兼职做仙侍。你还记不记得他上一个带到仙庭来的仙侍是谁?你说你不想再吃坏果子,我看你是不想再吃酸葡萄!”
房间里地光线倏忽间变得昏暗,升腾的黑雾从崔子珏身上弥漫开来,判官显然是要发怒了。遥阙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离开,背后却忽然想起崔子珏的声音,一向冷冽的嗓音里盛满苦涩:“当初你也是反对她回来的。”
遥阙回过头来,轻声道:“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是这样,阿念也是一样。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努力过了,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我的插手,焉知不是他们的劫数?”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月华真君飘然离去,只留下几个青色绸缎的盒子散落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崔子珏跌坐回高背椅上,耳畔里还回荡着遥阙的声音:“……我看你是不想再吃酸葡萄!”
他的思绪又回到千年前的那个雪夜,鲜血淋漓的翦神山上,满身狼藉伤痕的花韵满眼阴毒地走下山来,怨怼地向他冷笑:“你迷上的到底是谁?是你主子的心肝宝贝,还是刚刚神魂俱灭的那个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