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绝命
透过厚厚的icu玻璃，程风安静而苍白地沉睡着。层层叠叠围绕着他的各色管线居然把他衬托得有点瘦小，让岳棠完全忘了程风的身高有1米85还多。
助理小唐坐在走廊里小声啜泣，她正在给警察做笔录，哽咽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抖的恐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程老师说他想自己呆一会儿，让我两个小时以后再回来。等我回来推开门，他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所以你叫了救护车，顺便报了警？你是什么时间离开的？”问话的警察是个声音好听的女警，顺便递过一张纸巾。
小唐擦了擦眼泪道：“两点十五。因为程老师说两个小时以后回来，我特地上了定时器。靳姐把我好一顿臭骂，但是我当时慌了，我以为……”她的泪水再次流淌起来，夹杂着呜咽的声音模糊不清，岳棠只依稀听到“最近一直就不太好”“整夜失眠”之类的破碎句子。
女警和旁边的同事低声聊了几句，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是一个翻拍的监控画面：“这是我们刚才在摄影棚调出的监控。你认识画面上这个人吗？”
岳棠和卫小成一起凑过头去，分辨率不太高的走廊上，一个戴鸭舌帽穿着格子衫的身影手上提着个便利店的口袋由远及近，走到灯光下的时候停了停，可以很明显看到是个女性，但脸不是太清楚。她走到程风休息室的门口，四下看了看，扭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不认识，她是谁？”小唐脸上很茫然。
女警叹了口气：“这个人手上的塑料袋，和程风吃下的寿司出自同一个便利店。我们已经去查了摄影棚楼下便利店的监控和收银记录，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女性就是投毒谋害程风的凶手。你再仔细看看，投毒仇杀大概率是身边的熟人所为，很可能是你们认识的人。有一个靠近备货架的监控坏掉了，我们正在尝试修复，修复之后应该就能更清楚地识别投毒者的脸了。”
卫小成忽然戳了戳岳棠的腰，她有点不满道：“干嘛？”
“她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卫小成耳语到。
岳棠有点无语地回头：“你当警察是吃干饭的吗？她是发现程风状况报警的人，警方第一个要查的就是她，她刚才说自己在咖啡馆里给老家亲人打电话，监控和通话记录一目了然，肯定是基本排除了她的嫌疑才这么说。”
卫小成瘪瘪嘴：“电视里都这么演，灯下黑嘛。你可能没看到，刚才听到警察说是有人投毒，她脸上还有点高兴呢。”
还没等岳棠还口，一个医生在另一边叫道：“谁是程风的家属？”
走廊里一片寂静，过了半天小唐才站起身来，有点不好意思道：“是我。以前叫家属的时候靳姐都在，我习惯了，没反应过来。”
“马/钱/子/碱中毒，我们已经洗过胃了，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你们送医不够及时，病人窒息的时间可不短，可能会有大脑损伤，做好心理准备。”
小唐静默了一秒，接着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在场的警察们也有点不忍，卫小成再次凑到岳棠耳边：“可真惨啊。”
岳棠向来是个眼睛软的，听到这也有点红了眼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卫小成耸耸肩：“你看看，这个走廊里现在还有谁？除了那个看起来像凶手的小助理，就是看病的医生，查案的警察，还有咱们两个为了避免被老板痛骂而跑过来观察情况的员工。他刚刚可是差点死掉欸，现在捡回一条命却可能变成傻子，这个走廊里，还有楼下门口围着的那么多记者，有谁是真正关心他的吗？”
岳棠又朝着icu的玻璃看了一眼，她忍不住鼻酸，上次见到程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清澈的少年带着朝阳一样意气风发的笑容，眼睛里都是对未来憧憬的温柔，而现在……
耳边远远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小唐迸发出一声悲泣：“靳姐！程老师他……”
程风的经纪人靳晓冬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速走过来，她眉头紧锁，但神色看起来并不慌张:“……拟好了，七点之前一定要发出去。热搜我已经联系好了，自然热度已经很高，我们只需要重新给词条定向。……用不着，派出所那边我有熟人。管不了那么多，等到查清楚都什么时候了？这是个好机会。”
小唐急急忙忙跑过来，但靳晓冬只一抬手就阻止了她说话，只捂着话筒低声道：“一会儿再找你，这次先不算你的账。”她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脸上重新挂上了微笑，过来跟岳棠握手：“受惊了，还辛苦你们来这跑一趟。其实这对我们是好事。”
卫小成发出惊讶且困惑的声音，但岳棠却有点了然。她敷衍地碰了碰靳晓冬伸过来的手，发自内心地为程风感到悲哀。“靳女士是已经有应对舆情的方案了吗？”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减少损失，毕竟枫禾堂是我们最主要的赞助商之一，您这边可以放心，现在是绝佳的舆论翻身的时机。”靳晓冬警觉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民警，拉着岳棠走远了些，继续低声道：“我在警察那边有熟人，刚刚给了我消息，给程风下毒的是和他有竞争的一个小生的粉丝，以前也喜欢过他，后来爬墙之后粉转黑了，发过很多辱骂他的公开言论，现在警方已经去抓人了。他那个高中自杀的女同学的澄清我们也准备好了，确实都是谣言，我们找到的证据很有利。等下我们会把谣言澄清、案情进展和程风的病情一起公布，绝对会引起舆论爆炸。这无论是对您这边还是对我们都是天大的好事。”
岳棠只觉得自己的指甲硌得手掌生疼，“天大的好事？”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冷血，”靳晓冬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得体笑容，“但网友最喜欢看这种反转了。程风已经被全网辱骂了好几天，而人们是习惯站在弱者这一边的。一旦他从劣迹斑斑的明星变成被极端网友下毒的病人，大众的同情和关怀自然而然就会来。我可以跟您这边保证，今天晚上七点，程风之前得到过多少辱骂，之后就会得到多少同情和支持。热度绝对不输他最红的时候。”
岳棠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靳晓冬撒着细腻亮片的精致眼妆，觉得眼睛涩得厉害。“靳女士，案情还没完全调查清楚，这样贸然发稿，您就不担心有这里边有什么我们还没了解到的内情吗？”
靳晓冬依然笑得很礼貌，但声音就没那么友好了。“岳小姐，我做这行快二十年了，能掌握到的信息远远比你多。我自家的艺人，我还是能判断什么对他有好处的。”
你能判断个毛线，你家当红艺人还插着呼吸机呢就在这大放厥词。岳棠心里默默骂街，嘴上很生硬地转了个话头：“那您知道程风可能会有大脑损伤吗？即使这次他好起来，以后可能也没办法继续做艺人了。”
靳晓冬眼睛里稍稍泛出点水光。“刚才小唐微信告诉我了。有什么办法呢，”她远远看了眼icu的玻璃，叹了口气，声音第一次听起来没有那么完美无缺，“这是他的命，我又不是医生。现在我能做的只有datrol（灾害管理）了。”
案情通报和程风的病情在七点准时发出，如靳晓冬所愿，几乎在瞬间引爆了全网。岳棠把头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看着网友们或愤慨或心痛的评论像雪花一样在程风的微博下面翻滚堆积，被“善意”裹挟的语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淹没了他。要求严惩凶手的呼声此起彼伏，之前本来就在苦苦支撑的粉丝们发起了对程风的祈福活动，评论区里的蜡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五彩斑斓的小风铃图标，象征着人们对他的祝福和思念。
卫小成拎着一碗馄饨稳稳地从虚空中现身，岳棠吓了一跳，还好走廊里没什么人，她接过馄饨抱怨道：“你就不能瞬移到楼下吗，要是我旁边有护士怎么办。”
卫小成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摇摆起来。
岳棠差点把馄饨饭盒掉在地上：“小玉姐姐？你怎么来了？”
方玉露出一点扭捏的笑容：“反正我也下班了，没什么事嘛，就顺便过来看看你。是我让他直接落到病房门口的，楼下记者还堵着呢。”
卫小成的白眼都要翻到脚后跟了：“你不是看了程风的照片才要死要活非要跟过来的吗？我耳朵都快被你拽掉了。”
方玉眼里早就没有他了，两步并作三步跑到病房门口，细细看了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幽幽道：“秀色可餐，不过不是我的菜。”
“本来你也没戏，人家的前女友可是个魅女，你们狐狸精什么时候干得过人家。”卫小成帮着岳棠把饭盒打开，“你还呆在这儿干嘛？我刚才看了新闻了，那个经纪人这招沉冤得雪使得很不错，咱们基本不用担心了，常晴刚还惦记你呢，说早上的话说重了。”
岳棠呼噜呼噜吸溜了几只馄饨进去，加了香菜的汤汁很烫，她一下呛住了。咳嗽了半天好容易把气喘匀，她才费劲儿地开口：“刚才小唐被警察带走了，说是已经抓到了嫌疑人，带着她回去帮忙指认现场协助调查。”
卫小成嘟囔道：“我还是觉得她可疑不过这关你什么事？”
“程风刚刚转进普通病房，身边儿一个人也没留下，我实在有点不忍心。”岳棠回头冲病房里看看，“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一个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啊而且我总觉得不对劲。”
卫小成也坐在了长椅上：“怎么不对劲？”
“你知道马/钱/子/碱是什么吗？它其实就是老鼠药，我刚刚上网查的，算是生活中最容易得到的毒药之一了。”
卫小成听到“老鼠药”三个字抖了抖，停顿了下才道：“这不是很合理吗，下毒的本来也不是什么犯罪天才啊，就是个上网把脑子上坏的小姑娘。”
“问题就在这里。”岳棠皱起眉头，“我小时候见过老鼠药，刚才也问了医生，马/钱/子/碱有非常刺鼻的味道，一般在饭菜里投毒的人都会用重调料掩盖异味。可是寿司是冷食，不加酱油和芥末的话几乎没什么味道，且按照程风这个症状，给他下毒的人一定在那盒寿司里加了十足的剂量，他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还吃下去了整整一盒？”
“你的意思是，有人胁迫他把这些有毒的寿司都吃下去吗？”卫小成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程风出道的年份也不短了，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吃陌生人送给他的东西？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岳棠又喝下一口汤，含混道：“而且他这个阶段的艺人怎么可能吃下一整盒寿司？我听说这次恋情曝光之前他本来就在为了下一部新戏减重，一整盒寿司得有多少碳水啊。总之，我有预感，这件事绝对没有靳晓冬的声明里写得那么简单。”
卫小成很贴心地帮她递了一张擦嘴的纸巾，又看了看在病房门口张望的方玉，小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谈谈干的？”
岳棠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觉得不是。”
卫小成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向着那个魅啊？魅女最擅长蛊惑人心颠倒黑白了，要真是她干的，程风心甘情愿地吃下那一大盒下毒的寿司就很合理啊。”
岳棠摇摇头。“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你别瞎说。而且你好好回忆下，我们在片场见到她的那次，你有没有一种……莫名的快乐的感觉？”她再次回想起菠萝冰棍儿的香气，“我只见过谈谈两次，可是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很开心。我觉得她绝不是作乱的那种魅，就算她真的在吸食情绪，那也是把我们的负面情绪都吸走了。”
“不可能。“卫小成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以为魅女是观音菩萨吗？魅只有吸收正面情绪才对自己有好处，吸收负面情绪会削弱自己的灵力，甚至可能让自己‘羽化’。回去让小狐狸给你看看07年的卷宗，洛城集装箱集体自杀事件知道吧？那就是魅干的好事。”
岳棠并没被他说服，正待回嘴，方玉有点好奇地探过头来打断了他俩的争执，“那个……医生有跟你说他什么时候会醒吗？”
“没说。”岳棠叹了口气，“刚刚度过危险期，但是内脏都有损伤，大脑也可能受损，什么时候能醒还不知道呢。”
“他大概率不会醒了。”方玉转回身去。
岳棠心里悚然一惊，跳起来抓住方玉的手腕：“什么意思？他死了吗？！我去叫医生！”
“没没没，”方玉连忙回头安抚她，“死倒是还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多了。他的生灵不在了。”
卫小成发出恍然大悟的“啊”的一声，岳棠却更着急了：“什么玩意儿？什么叫生灵不在了？”
“你们人类在活着的时候，躯体是由生灵驱动的，换个流行点的说法就是灵魂，对，灵魂。”方玉耐心道：“正常情况下，人死之后生灵会化成死灵，也就是你们平时说的‘鬼’，他们会按照枫渡的点册系统去青门报道。但是会有很少见的情况，生灵会在躯体还活着的时候离开，”她朝脸色苍白呼吸微浅的程风努了努嘴，“他现在就是这样。我因为咳咳，因为族群的缘故，对凡人的生灵很敏感，这个小帅哥的生灵离体有一阵子了。”
岳棠觉得身上有点发冷：“生灵离体会怎样？”
“会死掉。”方玉很认真地冲她点点头，“生灵相当于躯体的发动机，他现在就是一辆没有发动机的汽车，报废只是早晚的事儿。除非生灵能回来，他才有可能继续活着，不过”
“不过什么？”
方玉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惋惜：“他不会回来的。因为生灵离体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人从身到心，都不想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