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放
“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分开吧。”
方玉骂骂咧咧地把手机甩到一边。今年还剩一半，从元旦开始算，她已经被甩了七次，眼看着就要突破去年的记录了。刚刚分手的这个前男友史无前例地坚持了两个月，对她的坏脾气和贪吃都无限包容，但最后还是在见到她尾巴的那一刻精神崩溃了。
趴在桌子上懊丧了十分钟，方玉平复了下心情，打开手机正要开始给前任发一个远程记忆清除压缩包，就听见办公室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卫小成就拉着个眼生的姑娘跑了进来。她立刻有点紧张地把手机锁屏，卫小成笑出声来：“又搞前男友记忆清除呢？省省吧，一会儿我帮你发个病毒短信过去，分分钟搞定，省的你还得哄他重装系统。今年是第八次被甩了吧？”
方玉有点恼羞成怒，咬牙低声道：“死蝙蝠你瞎说什么呢！这才第七次！”
卫小成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一脸懵的岳棠，接着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没站起来暴打我，原来是因为有小岳岳在啊。你装什么装。”他大大咧咧道：“这是方玉，记忆重置部的，监管离恨天妖邪档案，孟姥姥的得力干将。”
岳棠忙不迭打招呼：“您好您好，我是岳棠。”
她其实见过方玉好几次，毕竟拖着一条亮红色毛绒尾巴的妖娆姑娘即使是在枫渡也是很惹眼的存在，更别说这位美女脾气异常暴躁，岳棠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几乎都在冲着手机听筒骂街。此刻的方玉倒是没了那股子暴怒的霸气，脸上充满扭捏，细声细气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是方玉。”
卫小成悄悄附到她耳边：“别理她，狐狸精的职业病，看到凡人就开始装柔弱。”
方玉毫不犹豫地抄起桌上的笔筒一把卫小成撂倒，然后转向岳棠，扭捏道：“找我什么事呀？”
岳棠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去救助在地上翻滚的卫小成。刚才过来的路上两人飞速讨论了一下，岳棠还是想先和程风的经纪公司见面确定下一步补救措施，但卫小成认为，如果沈绘谙不是人类，那么这飞来横祸落在岳棠身上的锅就会小很多，且沈绘谙作为知情者很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突破点。权衡之后，她有点紧张道：“您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方玉文文弱弱地坐下，细声道：“查人？”她指指正在一脸无语从地上爬起来的卫小成，“这个死蝙蝠不是有生死簿权限吗？怎么找我查？”
卫小成头发乱成了个鸡窝，没好气道：“刚才已经查过了，生死簿系统里查无此人，她的身份登记信息都是假的。我怀疑她出身离恨天，所以就得麻烦你啦，小狐狸~”
这声“小狐狸”的尾音拖得又甜又腻，岳棠被恶心得打了个寒颤。方玉狠狠瞪了卫小成一眼，打开了手边的电脑：“你们手上有什么信息？”
“只有一个名字，”岳棠有点赧然，“她叫沈绘谙。”
方玉看起来有点无语：“这一听不就是妖怪的假名吗？出身离恨天的妖物很狡猾的，只有一个假名没法检索啊。你们有她的照片吗？”
岳棠摇了摇头，她心里凉了半截，沈绘谙作为一个作家深居简出，即使是那几张八卦记者爆出来的照片上她也带着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清长相。卫小成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用担心，小岳岳见过她。”
方玉点点头：“啊，那就没问题了。”她弯腰从混乱的桌底一通乱翻，最后找出一台迷你打印机，“手给我。”
岳棠：“啊？”
卫小成笑道：“啊，忘了跟你介绍，小狐狸有个很厉害的技能，叫‘诡画’，通俗点来说就是意念成像。”
岳棠：意念成像就很通俗了吗？继续解释啊！
“简单来说，她可以把存在你脑子里的景象具象化，以前是为了方便她扮演男朋友的梦中情人的……当我没说。”卫小成一猫腰躲过了方玉的再一次攻击，“你见过沈绘谙，仔仔细细在脑子里想一想她长什么样就行。”
方玉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岳棠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描摹沈绘谙的长相。几乎是同一时间，桌上那台沾满灰尘的打印机开始嘎吱作响。她在心里啧啧称奇，但脑子里的沈绘谙却并不清晰，总有奇奇怪怪的画面跳出来。没过几秒钟，一张彩色的打印纸就被缓缓吐了出来。
卫小成好奇地凑过一个脑袋来，打印纸上印着……一张正在被双手揉捏的蜡笔小新的卡通脸。
卫小成：……
方玉：……
岳棠抱头哀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刚才走神了。”
方玉再次拉住她的手，耐心道：“别紧张，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想想她身上最鲜明的特征，从这个点延伸出去，就像涟漪一样勾勒出她的轮廓。”
岳棠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最先出现在她脑海的是那两根晃悠悠的麻花辫儿，然后是一颗尖尖的虎牙。少女站在阳光下，轻微的铃铛声若隐若现，她笑着说：“是你的吗？”
“好了。”方玉松开她的手，从快要散架的打印机里拽出一张纸，“是她吗？”
纸上赫然就是正冲着前方微笑的沈绘谙。岳棠赶紧点头如捣蒜，方玉满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手上飞快地扫描检索，“有了。”她把屏幕转过来，“应该是她没错。”
“离恨天面部识别系统”定位到了一份标题为“谈谈”的档案上。文档最上端的分类归属上写着“魅”，下面标记着一行黑色的小字：
“谈谈，魅-4阶，化形时间不详，于19xx年首次强制登记，归档点为离恨天三域，缥缈无地，沙丘-α。”
档案上的照片看起来几乎是黑白的，那确实是沈绘谙的脸，却和岳棠记忆里的她完全不一样。照片里的沈绘谙，或者谈谈，拥有一头如瀑般的黑色长发，瘦削的脸颊苍白如纸，眼帘低垂，身上一袭灰色的薄纱在沙漠的狂风里纷飞，几乎看不出衣服的款式。唯一一点颜色是她嘴上的一模暗红，这大概是这张照片上仅有的色彩了。
“怪不得她说自己以前是成熟稳重的御姐……”岳棠暗暗咋舌。卫小成得意地一拍手：”我就说嘛！当初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有点眼熟，这次归档我也在！”
岳棠露出想要杀人的眼神：“那你怎么不早说？”
卫小成讪讪地住了口，岳棠叹口气继续往下看。档案的内容很简单，谈谈被归档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缥缈无地，她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曾经出现在几个沿海的城市，从未作乱，但记录从六年前戛然而止，档案的末尾盖了一个墨绿色的印章，明晃晃刻着“杳踪”两个大字。
岳棠有点尴尬地抬起头：“谁能解释一下这个档案是什么意思吗？说实话我一个字都没看懂。”
卫小成不计前嫌地开口了：“你知道离恨天是什么吧？它地处三界之外，是介于阴阳之间的夹缝空间，许多妖物和邪灵都诞生在那里。缥缈无地是其中一处荒漠。”
岳棠点点头，她心里有一丝奇怪，缥缈无地这个地名非常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所以，沈绘谙……或者说谈谈，是一个诞生在缥缈无地的‘魅’？‘魅’又是什么？”
“是一‘只’。”方玉纠正道，“魅是由世间万物生灵的情绪所化的灵体，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团没有形体的精神集合，需要千年才能化形，人形的魅更是非常非常罕见。”
“由情而生，情之所趋。”卫小成摇头晃脑地接过话头，“魅由情绪幻化而生，因此他们的力量来源也是情绪。化形的魅力量非常强大，可以直接操控万物生灵的情绪，我依稀记得大概是在南北朝时期？有只魅为了颠覆王朝操控了整个皇室，发生了许多惨绝人寰的悲剧。”
岳棠不禁咋舌：“这么厉害的？可是谈谈她……看起来很正常啊？还有强制登记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五十年以前，栖梧帝君颁布了新的《离恨天登记法案》，所有离恨天的妖物都要被强制登记在册，以便更好的管理。被归档的妖邪魅灵不会再被仙庭当作邪魔清除，但是不能随意使用自己的灵力，且需要定期到离恨天管理处报告行踪，每年都会有评估委员会对他们进行审核，如果确认无害三界，就可以继续保持自由之身。这个魅女……”方玉敲敲档案上的照片，“她被强制归档后应该是隐藏在普通人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人间市井的情绪足够魅生存了。”
“这不就跟假释犯人一样吗……”岳棠暗暗嘟囔，“那要是评估结果对三界有害呢？”
方玉竖起一根食指，从脖子左边划到右边，冲她眨了眨眼，“清除。”
岳棠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想起沈绘谙向日葵一样的笑容，对这个规则有点难以接受。“那……那你们呢？”
卫小成很明显愣了一下，方玉却了然地笑道：“我们虽然也是妖，但并不是出身离恨天啊。离恨天是被三界遗弃之地，那里充满着游离在三界之外的怨气、仇恨、邪灵，从那里诞生的妖物一大半都会坠入邪魔之道，帝君也是防患于未然。”
岳棠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这种由出身决定一生的制度显然和她的价值观不符，但她似乎也没什么资格提出异议。她指指卷宗上的绿色印章，“那这个‘杳踪‘呢？是失踪的意思吗？”
“是的。”方玉把电脑屏幕转回去，“如果他们没有按时报到，会有稽查队去他们的常驻地搜索，一般情况下短期内都能找到，只有极少数的妖灵能逃过稽查，从此消失在离恨天登记系统里。你的这位谈谈很厉害哦，能够保持杳踪状态六年，怪不得能给你惹出这么大乱子。”
岳棠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我们找到她，她会怎么样？”
“没有按时报到本身就是重罪，她还逃了这么多年……”方玉的声音低了下去，言尽于此，岳棠基本明白了。她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波动，尽管谈谈的生死与她毫不相关，但想起那根炎炎夏日里冒着凉气儿的菠萝冰棍，她就一点儿也不想找到谈谈了。
问题问得差不多，两人向方玉告辞。推门离去的时候，岳棠回头看了看桌上那张画着蜡笔小新的打印纸。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一幅画面呢？
玻璃门咔哒一声关上，方玉缩回座位里。卫小成帮她搞定了前任记忆清除的事，她的老板又一直在出差，没有了恋爱可谈，她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一潭死水。她百无聊赖地把桌上的东西翻来翻去，忽然发现刚才岳棠印出的那张打印纸的背面也印了些什么。
有点翻卷的打印纸上，有一张带着温柔眼神的脸。少年的黑发被海风吹起，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把想说的话都藏在了嘴角的微笑里。
方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忽然顿悟道：“我靠！这不是君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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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工位的路上，卫小成满脸的喜气洋洋，全然不像岳棠一脸晦气。卫小成有点奇怪地看她：“你还在丧什么？程风这事儿明显是魅女作祟啊，不是你背调的锅，回去跟常晴说清楚就行了。”
岳棠不想搭茬儿，只淡淡回了句：“哦。”
卫小成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岳棠按下接听键，听筒里是尚妍妍颜儿带着哽咽的声音：“老岳，你是不是认识程风的公司？新闻上说他中毒了，生命垂危……”
岳棠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带了点恐惧地看向卫小成，对方也是一脸震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在滨海医大国际医院抢救中，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