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密
遥阙冷笑道:“元阳少君扣得好大一顶帽子啊。”他偏头朝(盗号无念的)岳棠递过来一个极力安抚的眼神,仿佛慈祥老爹在哄急着出门斗殴的儿子。“天羡的反歧视条款里可是明确规定了不正当对待仙凡混血员工及家属会被重罚,你这么说,是想让酆都君受处分么?可我刚才分明看着他并未与你说几句话,他怎么招惹你了?”
元阳少君忿忿闭上了嘴,她似乎对遥阙有颇多忌惮,只死死咬住嘴角,手指把裙边都攥出了褶皱。
岳棠却是没听说过这一茬,此时经遥阙点明才想起来自己看过的集团手册,看向元阳的眼神顿时就无法保持刚才的友善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拿弱势群体身份来压人,这小姑娘可真是不好惹。
“元阳!”一个美貌妇人匆匆从邻桌走了过来,“谁教你口出狂言的!”她朝岳棠敷衍地笑笑:“这孩子平日里被我惯坏了,听了些闲言碎语就口无遮拦,招惹了酆都君,实在对不住。”
元阳还欲张口说什么,那妇人回身呵斥道:“还不给酆都君道歉!你是什么身份,怎得与战神之子起冲突?你什么时候才能替你那凡人父亲多考虑考虑?一直教你谨言慎行,就是怕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如今我只盼着大事化小,还望酆都君海涵。”
岳棠:……行吧,母女同心,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原本不想掺和,言多必失,当前自己是个冒牌货,多说几句话大概就要露馅。但她无端端想起小神仙倚在窗边的那个背影。
在那个瞬间光华灿烂却无限孤独的少年,是枫渡员工口中不受待见的禁忌,是青晏姑姑可以随意斥责的叛逆,是眼前这对母女轻飘飘阴阳怪气的“战神之子”。
她忽然就很不高兴。
诗凝这话说得刺耳,却把自己身段放得极低,附近的仙官已三三两两扎作一堆开始窃窃私语,遥阙不好出言反驳,只对诗凝怒目而视。他暗暗冲斗姆元君递了个眼色,盼她能过来打个圆场,身边的酆都君却忽然冷冷开口了:“元君可真有意思,一句话里居然能牵出两个爹来,要真想大事化小,何必牵扯出不相干的长辈?”
遥阙有点吃惊地回头:“阿念……”
诗凝元君噎了一下,脸上很快挂上了一丝哀切:“我并没有牵扯的意思,元阳的父亲怎可与战神相比,我只是……”
“除了你原本也没人把他们放在一块相比,”岳棠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表演,“元君没完没了地提起父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元阳是同辈呢。说起来,我与花乐仙是旧识,元君又与她相交多年,不妨掂量掂量这么攀扯合适不合适。”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仙官听到。岳棠用余光瞟了一眼众仙的神情,有几个朝着诗凝明显露出不满,就知道自己的那份八卦没白看。她虽然对诗凝不甚了解,但无念与花乐仙、花乐仙与诗凝的纠葛都被编成人尽皆知的小册子了,这三位的年资肯定不会差太多;天羡又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她就不信诗凝这么连带老前辈没人反感。
诗凝大概也没想到酆都君说话这么直接,气结道:“你……!”
跟在遥阙旁边的贺兰暗暗着急,眼见着情势要进一步恶化,一向帮衬酆都君的月华真君却无动于衷,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酆都君看。他侍奉的沧云真君和遥阙私交甚好,连带着他对酆都君印象也不错,听自家君上说,这位刚才已在董事会上顶撞了栖梧帝君,这争端继续发展下去怕是又要惹上祸端了。想到此处,他咬牙向前一步,恭恭敬敬道:“诗凝元君,酆都君,两位且息怒。元君活泼好动,酆都君不常与众仙接触,说话间磕绊几句也是常有的事,元君今后多加教导便是了,酆都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岳棠有点惊讶地看了贺兰一眼,暗自思忖,小神仙的仙缘貌似也没那么坏嘛。
这话虽然主要向着无念,但也算是抹过了诗凝牵扯长辈的部分,给了她个台阶下。诗凝虽仍心有不甘,也只能顺着话催促元阳道歉。元阳却忽然恨恨道:“你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仙侍也敢来编排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星云培训班里都传遍了,你和沧云老师不清不楚,可惜你不是女子,做不了仙侣,只能做仙侍伺候他!你也配跟我说话!”
女孩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这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贺兰一瞬间面如金纸,刚才还明亮的眼神如同花瓣凋落一样迅速暗淡了下去。斗姆元君一脸不忍地摇了摇头,诗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见酆都君忽然歪头笑嘻嘻地问元阳:“那你觉得,你和他比,谁更不配啊?”
这话说得唐突,众人都吃了一惊,元阳咬牙道:“你在说什么?”
岳棠有点忍无可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今天处处踩在她的雷点上:“刚才少君说我觉着她不配,这话我且不反驳你,但我记得反歧视条款里,仙官出身、仙凡混血出身、凡人出身是一律平等的吧?元阳少君方才掷地有声,说贺兰神侍不配同她讲话,各位可都听到了。”
大概是没想到酆都君会把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认下,诗凝元君没接上话茬,岳棠转头面向贺兰,谦声道:“麻烦您带个路,刚才我说了什么、少君说了什么,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咱们直接到职责监察办,孰是孰非很快便能见分晓。”
闹就闹,谁怕谁啊。岳棠心里冷笑,还拿仙凡混血当幌子呢,小小年纪就出言不逊恃强凌弱,她就不信诗凝真拉的下这个脸。
诗凝此时十分下不来台,她在口头上占便宜占惯了,北阴酆都君鲜少来仙庭,又向来是个不爱说话的,今天居然吃了枪药似的给自己找不痛快,早上出门一定没看黄历。她自知再闹下去女儿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只勉强笑道“不必不必“便拉着一脸愤恨的元阳离开了。
吵架结束,岳棠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元阳无比恼恨被拖走的背影,觉得仙官系统的教育水平一定十分不过关。
贺兰依旧面色苍白,想起刚才元阳信息量巨大的那句话,岳棠实在觉得愧疚,想要过去道个歉,却被遥阙隔开了。遥阙看起来神色古怪,浅绿色的眼珠子从上到下扫了她几遍,才附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岳棠吧?不是吧?”
岳棠顿时愣住,半天才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
遥阙满脸都写着“你明明就是”几个大字,无奈叹气道:“阿念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
身后忽然传来诗凝元君的惊呼:“元阳不要——”
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岳棠根本来不及反应,右臂就被击中,整个人瞬间被掀翻在了地上,连带着遥阙也被推出去几步。她吃力地支起上半身回过头来,手臂疼痛难忍,只见元阳少君手执一柄银光流动的长鞭,满面愤恨里透出一丝惊诧。如此变故,周边众仙皆是哗然,贺兰抢先一步过来扶她,却在靠近后惊道:“是你?”
岳棠只疼得说不出话来,口中一股腥甜涌上,忍不住难堪地呕出一口血来,这才听见贺兰的惊呼。她意识到大事不妙,低头看了看,这一鞭子居然把无念的变身诀破掉了,右臂上的鲜血丝丝缕缕地从她的白色t恤上渗出来,很快浸湿了半边肩膀。她心里顿时叫苦连天,周围几个仙官围了过来,诧异的惊叹此起彼伏,她想要爬起来溜掉,胳膊却使不上力,根本站不起来。
斗姆元君原本也匆匆起身来查看她的伤势,却在看清她的脸后停住了脚步,声音里透着巨大的惊恐:“你……你!”
岳棠已经疼到顾不上思考为什么斗姆元君看见自己像见了鬼一样了,元阳却从惊愕里回过神来,再度扬鞭恶狠狠道:“你竟敢冒充仙官!我就知道无念哥哥不会这么对我的!”
诗凝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见状断喝道:“元阳休得放肆!”
耳边乱糟糟一片,遥阙的呵斥、斗姆的惊呼、众仙的七嘴八舌,她甚至还听到空气里传来纸片飞过的嗖嗖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热心仙官路见不平掷了符纸过来。疼痛像毒蛇一样从右臂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岳棠闭上眼睛,她只觉得今天实在是过得太糟糕了。
长鞭击中目标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岳棠睁开眼睛,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挡在她面前。
无念手中银光闪烁,乱糟糟的黑发还在滴水,侧面看过去,连长长的眼睫似乎都挂了点水汽。他总算换了件新的帽衫,暗红的底色上能看出细小的褶皱,仿佛这件衣服是刚从箱底翻出来的。
“谢凝。”无念的声音很平静,岳棠看不清他的脸,却莫名觉得身上一冷。“你要是实在不会教孩子,我可以帮帮忙。”
周围的仙官再度叽叽喳喳起来,遥阙眉头一皱,忽然飞速地窜到岳棠跟前,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岳棠两眼发懵地看见众宾客忽然分出一条缝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人的浅香。
宴会的主人终于被惊动了,花乐仙完美无缺的脸上显示出一丝好看的惊讶:“这是怎么回事?酆都君……”
无念依旧拽着长鞭的末梢不放,银光在他手心里噼啪作响,元阳早已花容失色,胆怯道:“无念哥哥,这里……有人冒充你。”
无念歪了歪头,淡漠的面容里透出一丝凛冽的寒意:“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