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寻衅
【阿宗也心领神会，威严地坐在蜡烛下的一块岩石上。】
【“酋长，那可怕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同宗用严肃的口吻答道：】
【“那声音吗？那是神灵在发怒呐。”】
【“要怎样做才能让神灵息怒呢？”阿宏问道。】
【“是啊。除了祭上供品祈求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岳棠有点犯困，翻书的手耷拉在靠枕上，洁白书页上的句子在她眼里变得飘忽起来。她侧眼偷偷看了下窗边的贺兰，他看起来很专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画册。
原本岳棠以为可以和贺兰聊着天度过这难熬的两个小时，谁知道这位瘦弱的男子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是沧云真君的仙侍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回到角落里继续看自己的画册。
她原本也不是愿意主动社交的性格，便也静悄悄地看起贺兰递给她的那本书来。作者讲了一个非常清新的爱情故事，文笔干干净净，岳棠很喜欢，但架不住休息室里的氛围太过宁静，让她逐渐昏昏欲睡。
手上的玉牌很适时地发起热来，岳棠一下子惊醒，这是无念昨天晚上跟她叮嘱过的暗号：小神仙要提前溜走，天羡大楼又不允许使用通讯工具，只能用这对玉牌传递讯号。玉牌发热就代表着无念已经找借口离开了会议室，只是……岳棠抬头看了看会客厅里的挂钟，离预定的会议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未免溜得太早了吧？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似的，小小的玉牌变得滚烫，岳棠忍不住“啊呀”了一声，贺兰抬起头道：“怎么了？”
岳棠赶紧笑道：“没事没事，谢谢你借我的书，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贺兰望着女孩慌忙离去的背影，有点奇怪道：“没有仙官本人带着，她出不了天羡大楼啊……”
推开休息室的门，无念已经在里面了。他静静倚在落地窗的拐角，岳棠只能看见他被微光笼罩的一个背影。
岳棠有点恼火：“君上，我一路狂奔过来的，您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我都要被烫死了！”
无念回过身来，头歪了歪，但并没有说话。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倚在窗边，午后的阳光给他染上了一道浅金色的轮廓，漆黑的瞳仁如墨浮碎金，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一尊孤独的神像。
岳棠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这大概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沉默的少年，是一位真正的仙官。
凭栏独望，凛然孑立，高不可攀，却也带着无边孤独。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几步，但她忽然觉得，那短短的距离仿佛一道鸿沟，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
时间好像静止了很久，无念忽然开口，声音带了点沙哑：“你过来，离我近一点。”
岳棠好似如梦初醒，有点怯生生道：“为……为什么？”
无念却好像有点不耐烦似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到了窗边。
鸿沟骤然消失，岳棠一头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略一抬头就看见那双黑眸近在咫尺。
她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我我我……”
无念抬起手来，在她的额发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狠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岳棠顿时眼冒金星，无念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她捂着脑门后退两步嚷道：“你发什么疯——”
刚一开口她就呆住了，无念咧嘴笑道：“抬头看。”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黯淡，落地窗上映出两个高挑的照影。左边一个是气定神闲的无念，右边一个是……捂着脑袋气急败坏的无念。
岳棠呆立了几秒，嘟囔道：“太诡异了太诡异了……”她的声音也和无念别无二致，听得她浑身一哆嗦。
真·无念举手拍了拍她的头——和以前的仰视视角不同，现在她和高她一头的小神仙完全是平视的，这感觉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无念大概也意识到对着自己的脸没法像以前一样揶揄岳棠，干咳了两声道：“昨天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岳棠有点没好气，这位君上大人昨晚忽然空降到自己家，美其名曰考前辅导，逼着自己背了一晚上天羡平面图和各仙官人物生平及大头照，折腾得自己睡觉都不得安生。“记住了，见到花韵就立刻躲到卫生间，看见遥阙就说烦得很不想说话，见到斗姆元君要礼貌打招呼，其他人统统无视，对吧？”
无念笑嘻嘻道：“孺子可教。”刚才那个金光闪闪的神祇好像消失了。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看四下无人，便决定分道扬镳。岳棠深吸了一口气，却听见无念在身后一声轻笑。“别紧张，”小神仙戳了戳她的后脖子，“我罩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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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凝元君的心情很不好。死对头花乐仙今天重办春日宴，仗着自己的娱乐公司这几年捧出了不少凡间的大明星，绩效好得不得了，拿到了特批经费，宴会现场布置得真叫一个美轮美奂惊艳绝伦，光是场内的绣球和芍药就用了好几架天羡专机才运进来，银质餐具和水晶装饰更是数不胜数。
听说她今天穿的是织采元君亲手做的定制礼服，自己苦苦排了两年的队却还没排上，真是让人银牙咬碎。可恨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英俊丈夫今天居然说要参加什么画友会，早早拒绝了一起前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带上了继承丈夫美貌的女儿。
元阳少君今年刚刚十五岁，出落得如静花照水晓风拂月，举手投足皆是旖旎风华，仙庭早就开始预测再过几年长开了，她将会超越花韵成为新一代的天羡第一美人。有这么个出挑的女儿，诗凝元君总算觉得扳回一局，花韵再讨帝君喜欢、公司业绩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几百年孑然一身，至今没有仙侣，更别提家庭美满了。只不过……
她看着身边一脸羞涩望着邻桌的女儿叹了口气。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要说春心萌动也不奇怪，可元阳偏偏盯上了那位晦气的北阴酆都君，自从上次在斗姆元君的寿宴上见过一面后就难以忘怀，如今更是一片痴心了。要说这位酆都君仅仅是性子讨人嫌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花乐仙的前男友！花韵捡剩下的边角料，自己的女儿却当个宝，这叫她怎么能忍！
可女儿正值青春叛逆期，稍不顺意便大吵大闹，上次她不过说了句“那酆都君除了一张脸便没什么长处”，元阳便气得几日不和她说话。丈夫又百般回护，她实在是无计可施。恶狠狠瞪了一眼那酆都君的后脑勺，诗凝元君只能盼着小女孩的爱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帝君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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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棠对身后两道炙热的目光毫无知觉，她的精神高度紧张，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都没法转移她的注意力，生怕有任何举动暴露了她是个冒牌货的事实。
她现在从心底后悔答应无念来趟了这摊浑水。诚然小神仙的确仙缘很差，但似乎并没差到没有仙官愿意理他的地步啊！刚才一进宴会厅，她就被一个肤色黝亮的小哥搂住肩膀：“无念，你总算从你的耗子洞里钻出来了！”
岳棠惊得后退一步，她还不适应自己骤然变长的腿，脚下一个趔趄，赶紧抓住小哥的手臂才没摔倒。
小哥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古怪，岳棠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话刚说出口，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人见人厌的北阴酆都君，赶紧让舌头拐了个弯摆出一脸冷漠：“我没事。走了。”
小哥也后退了一步，脸上充满惊悚：“您走。”
岳棠转身离开，拼命回想昨晚记住的仙官里有没有个黑脸小哥，最后隐约想起来有个“上生星君”似乎和刚才那位长得很像，而无念只给了两个字评价：“不熟。”
不熟上来就搂你肩膀！岳棠暗暗咬牙，她只能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生怕有人再上来搭茬。
大概是她装得还不错，饭桌上形形色色的仙官都没搭理她，只正对面一位面目和善的大姐朝她点头致意，好像是掌管农耕的哪位元君，她记不清封号了，只能也矜持地点头回应。周围的嘈杂声逐渐归于平静，宴会大厅的光线一点点变暗，岳棠听到背后传来小男孩兴奋的叫声：“要开始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潺潺流水声，接着仿佛一粒石子坠入空谷，寂静的山林一下子热闹起来。岳棠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她仿佛听到小鹿稚嫩的前蹄踏在布满柔软青苔的林间小路上，雏鸟在巢中胡乱鸣叫祈求早餐，松鼠和浣熊在溪边清洗自己沾满泥的毛茸茸的爪子。
鼻间刹那充满悠远的芳香，那是夏天里阳光下露珠滚动的清荷，秋风里簌簌飘落的细碎的月桂，冬雪里被霜花掩盖幽香的红梅，和春日里醉人如酒的灼灼桃夭。
岳棠感觉自己几乎要沉醉在这片黑暗里，眼前却忽然光芒大盛。大片大片的花瓣如海浪般涌入席间，斑斓芬芳的花海里，一位身着纱衣的女子飘然出现。
“春日绿酒映芳华。愿诸位今日尽欢。”白皙纤长的手指举起一只琉璃金盏，花乐仙花韵浅浅一笑，向鸦雀无声的席间举杯致意。
静默良久后，宴会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岳棠看着前方浅浅鞠躬微笑的花乐仙，有点失神。她很难用自己匮乏的语言去形容花乐仙的美，“美若天仙”这个词在这里显然非常无力。她看着花韵那双盛满笑意的明眸，心里暗暗感慨，怪不得无念当年要死去活来，神鬼爱美人，她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花乐仙了。
仙女忽然转过头来，岳棠直直撞上那双美目，吓了一跳，赶紧慌乱地把目光移开。过一会儿她再偷偷看过去，花韵已神色如常的和身边的司命星君聊天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从花乐仙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微微的……窃喜。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各个仙官都开始窜到不同的餐桌喝酒聊天，几个小孩子满地乱跑着打闹。岳棠脸上装着高冷，心里其实对这些形形色色的神仙很感兴趣，奈何无念的人设不许她到处问东问西。这时忽然有个温软的女声唤道：“阿念。”
她一个激灵，回身一看，却是一位面容温婉的青衣女子，脸上盛满关心：“上生星君方才与我说你看着不大对劲。哪里不舒服吗？”
岳棠松了一口气，这张脸她在无念的平板里见过，是小神仙唯一交代过不可怠慢的斗姆元君。她赶紧摇头道：“我没事，您别担心。”
斗姆元君脸上泛起微微的惊诧，半晌才道：“我给你把把脉吧，你看着确实不大好。”她拉过岳棠的手腕，温言道：“每次来都要和帝君闹得不愉快，何必呢，烦怒伤身……”
岳棠心里悚然一惊，斗姆元君掌医药，自己却是个冒牌货，所谓变身诀不过是个障眼法，一搭脉岂不是要露馅？她急急站起来道：“我真的没事，我先……”
身后却传来“啊呀”一声，岳棠不知道桌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自己把人家狠狠踩了一脚，赶紧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却是个着粉裙的少女，一张小脸生得艳光四射，看得岳棠在原地愣了一愣。
小姑娘被踩了一脚倒也不生气，只有点委屈道：“无念哥哥……”
岳棠顿觉头大：昨儿看得照片里可没有小姑娘啊！怎么还蹦出来个妹妹！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斗姆元君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很善解人意地开口了：“这是诗凝元君的女儿，元阳少君。上次在我府第你应该见过的。”
元阳少君看起来不太开心，大概是看出来无念哥哥并不记得她，声音里带上了嗔怪：“那天你明明说以后带我去枫渡玩的，怎么后来就再没理我了？”
岳棠：……酆都君！你的人设崩塌了啊！怎么还瞎哄未成年小姑娘呢！她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叫无念来救场，奈何身不由己，只得硬着头皮道：“哥哥今天有事，下次再带你去。”
元阳少君不依不饶起来：“不行。北阴酆都君一言九鼎，你说话必须算话。”
北阴酆都君一言九鼎……问题是我又不是北阴酆都君！岳棠有苦难言，好在有斗姆元君解围：“元阳，今天是春日宴，花韵姐姐准备了那么多有趣的玩意儿，做什么非要到枫渡去？这里好玩的东西多得很。”
元阳少君眼珠一转，拍手笑道：“也是。那哥哥带我去寒烁天好不好？我想去看星星。”
寒烁天？怎么感觉在哪儿听过？
眼见无念一言不发，元阳少君彻底生气了：“酆都君，你不愿意搭理我，是因为我父亲是凡人，我是仙凡混血吗？“
岳棠一时没听懂这话，斗姆元君却勃然色变：“元阳！“
元阳不依不饶：“你心里还记挂着花乐仙对不对？她是九重天第一批飞升的仙官，我却是仙凡混血，你觉着我不配是不是？你……”
“住口。”
忽然出现的却是遥阙，身边还跟着个一脸不明所以的贺兰。遥阙手握一只金杯，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直直看向那趾高气扬的小姑娘：“元阳少君，扣得好大一顶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