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仙庭
下午三点整，食宝街上只有稀落的车流，大大小小的餐馆刚刚伺候完中午出来吃饭的上班族，此刻也陷入了午休的静谧中。
离地五六米的半空中，瘦削高挑的少年拽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忽然从虚空中现身，两人翻飞的衣角逐渐归于平静，缓缓地降落到地上。
脚后跟甫一沾地，岳棠就迫不及待地挣开了无念的手臂，弯下腰来大口喘气。无念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呆立了几秒，才有点惊讶地开口道：“谢必安说你移影过不止一次啊，你怎么……”
岳棠努力想把气喘匀：“‘移影’？你们这……瞬间移动，名字和原理，还不一样的？刚刚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的那是什么地方？飞得我差点心肌梗死……”
无念奇道：“以前是谁带的你？”
岳棠总算直起腰来：“我们部门的卫小成。您认识？”
无念露出了然的表情：“那个小蝙蝠啊，那我确实没法比，”他微微扬起眉毛，“人家那是种族优势。”
岳棠：……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无念朝马路对面歪了歪头，两人一起向那边一栋不起眼的白色小楼走去。“仙官想要带凡人移影，需要从自己的封地借道，那里有三古神留下的阵眼。就比如我，”无念耸耸肩，“我刚才带你借道的地方是罗酆山，是枫渡的旧址。至于那个小蝙蝠……大概是用了‘叠域’吧。”
岳棠闭上嘴没说话，生怕开口问了什么违反枫渡天条。两人来到小楼前，这栋三层小楼看起来并没有人在使用，暗红色的木头大门油漆剥落，露出斑驳的原木表面，地上还凌乱地掉了几个金属合叶。大门右侧挂了只歪歪扭扭的金属牌，“天羡集团”几个字几乎被铁锈遮住看不太清了。
岳棠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您确定咱们……没走错地儿？”
无念轻笑道：“你入职时间也不短了，这点觉悟都没有？”他脚步轻巧地绕到岳棠身后，举起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冰冷的指腹触到了岳棠的额头，小神仙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她只觉得耳垂有点痒痒的，心里忽然一紧，好像坐过山车骤然失重一样。蒙在眼前的阴影很快移开，她重新看向前方，紧接着就大吃一惊。
破旧的小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高耸入云的塔状建筑。高塔通体晶莹剔透，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雕刻着华丽的祥瑞图案，接近云端的楼层泛出柔和的霞光。斑驳的木门变成了华丽的旋转玻璃，两个身着飘逸白衣的男子站在两侧，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无念双手插兜，冲着目瞪口呆的岳棠懒洋洋道：“天羡集团欢迎你。”
一个白衣男子已经迎了上来，微微鞠躬道：“酆都君久违了，上次见您还是花乐仙的生辰呢。”
无念脸色一僵，岳棠想起之前读过的八卦，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白衣男子转过头来道：“这位是？”
“是枫渡新的凡人员工代表，我的临时仙侍。”无念回头瞪了她一眼，岳棠赶紧递上春日宴的邀请函。
两人跟着白衣男子进了高塔里的电梯，岳棠忍不住感慨道：“我以为枫渡大厦的排场就很可以了，但是和这儿一比……”她指了指电梯顶部香槟色的水晶吊灯：“咱们公司还真是有点寒酸哈。”
无念冷哼一声道：“要么抓紧扶手，要么抓住我。”
岳棠的“为什么”还没有问出声，电梯像火箭发射一样高速启动了。极大的超重感瞬间让她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无念很闲适地靠在扶手上，脸色看起来愉悦了很多。
电梯进入匀速上升阶段，岳棠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恨恨道：“君上您可真是体恤员工啊。”
无念懒懒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替我来的时候你就不会摔跤了不是？”
电梯还在高速上升，地面的景色已经变得很远，玻璃窗外时不时有飞鸟一闪而过。岳棠看看已经飙上三位数并还在持续上升的楼层指示灯，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讪讪道：“这大楼……不太符合物理规则吧。”
无念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都和神仙来参加宴会了，还计较建筑符不符合物理规则？”
岳棠：“……有道理。”冰冷的手指从她的发梢挪开，耳膜被压迫的不适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知怎么的有点发烧。
中午刚刚下楼她就被无念抓着移影，刚才又连续遭到精神冲击，直到这时岳棠才发现今天的小神仙很不一样。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上没有打领带，只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点隐约的锁骨。常年凌乱的黑发也被打理了一下，长长的刘海被拨到两边，形成了一个带着柔和弧度的分缝，露出了那双眸光闪动的眼睛。
岳棠有点发呆：今天的小神仙可真是太好看了……
无念忽然开口道：“你干嘛盯着我看？”
岳棠一下惊醒过来，有点慌乱道：“那个我……我是……您今天穿的好正式！”她胡乱指指自己的破洞牛仔裤：“我穿成这样是不是不配参加宴会啊！”
无念笑起来：“一会儿会给你捏变身诀的，怕什么。再说了，”他微微俯身道，“好歹是北阴酆都君带来的人，你有点底气好不好。
蒙混过关，岳棠松了口气，她微微有点奇怪，小神仙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话也比之前多了不少。不是很讨厌春日宴的吗……难道是因为要久违地见到前女友了？
没等她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无念忽然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膀。岳棠惊道：“你……”
与此同时，一直高速上升的电梯来了个急刹车。托小神仙的福，她这次站得稳稳的，仿佛系了条安全带。
楼层指示灯停在了“791”，电梯门缓缓打开，香风拂面，岳棠一下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她被无念半推半拽地弄出了电梯，接着就再次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电梯外是一处巨大而开阔的花园，边缘处的参天巨树勾勒出一个宏广的圆形，树干上的藤蔓结出细密的白色花朵，散发出沁人的芳香。整个花园以完美的对称结构排布，各色喷泉和花圃严谨有序的布置在两侧，和田玉的装饰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无念推了她一把，轻笑道：“物理规则确实不适用。走吧。”
两人沿着正中那条草色更深的道路向花园中心走去，无念低声道：“昨天我给你的玉牌，带了吧？”
岳棠点头：“已经按照你说的缠在手腕上了。”
前方忽然金光闪烁，一位白衣女子从虚空中飘然现身，朝无念微微颔首。“酆都君，您迟到了。”
女子有双很妩媚的眼睛，但目光冰冷，俏丽的脸颊没有一丝笑意。无念淡淡道：“董事会三点半开始，我从来不参加商务茶会，青晏姑姑未免有些过于严格了。”
被唤作青晏的女子发出一声冷笑：“这我倒是忘了，毕竟您有多少年没来，我都快记不大清了。不过也是，商务茶会本来就是各个子公司商谈业务的场合，别说帝君见了您就生气，枫渡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琐事……怕是诸位仙官跟您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话说得刺耳，饶是岳棠这个入职枫渡没多久的新人听了都有些恼火，无念却好像毫不在意：“青晏姑姑说的是，那就更怨不得我不来了。我这个讨人嫌的酆都君少来几次，大家都开心不是吗。”
青晏冷哼一声，摆弄了几下手上的平板：“会议室在900层，凡间的通讯工具和法器寄存到仙工管理处。”她带着嫌恶的眼神看了岳棠一眼，“仙侍在会客厅等候会议结束。电梯已经设置好了，二位请吧。”
无念点点头，转身示意岳棠跟上，却又忽然回头笑道：“说起来，我也挺久没见到帝君了，他老人家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青晏愣了一下，不自然道：“帝君很好，不劳酆都君挂心。”
无念脸上浮现出无辜的疑问：“是吗？我怎么听说他闭关时恰逢离恨天邪魔暴动，神识受了点伤，最近一直在静养呢。”
青晏姑姑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紫了，无念一脸天真纯然：“青晏姑姑的消息不大灵通呢。”
他转身离开，岳棠小跑着跟上，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这大姐好像很讨厌我们的样子啊。”
“除了栖梧，她谁都讨厌。”无念懒洋洋道：“本来就是广华宫里的一柄拂尘，没飞升前是栖梧的爱物，可能是听他废话听多了？捡着个祥瑞大年飞升成了仙官，不知道有多不可一世，结果授职成了玄天门看守，一看就是几百年。她现在还觉得自己是栖梧的宠儿呢，那老头子早八百年不记得她是谁了，你想想，天天搁这儿给仙官开电梯，换谁不心理扭曲？不过她倒是也没说错，”无念伸手拦住电梯门，“这儿确实没人看我顺眼就是了。”
岳棠：……美女被迫看大门，确实容易心理变态。
她这次抓紧了扶手，不过电梯的速度温和了很多，大概是楼层变少的缘故。无念皱起眉头做出个严肃的表情：“昨天我跟你说的都记得吧？一会儿感到玉牌发热，就到休息室等我。我得早点溜，省得花韵找我麻烦。”
八卦女主角的名字再度出现，岳棠嘴角一抽，她还没来得及掩饰，无念已经不满地开口了：“为什么我今天一提花韵你就笑？”
岳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她赶紧表情管理，但转念一想，这八卦不是小神仙自己发过来的吗，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坦然开口道：“我就是有点好奇，您之前不愿意来春日宴，是因为怕见到前女友吗？”
无念皱起眉头：“什么前女友？”
电梯门再度打开，岳棠隐约觉得这反应不太对，赶紧窜出去道：“那我就先去会客厅等您了！”
她奔出去几步又悄悄回头，小神仙还站在原地，脸上写满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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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里人很少，除了岳棠就只有一个瘦脚伶仃的男子坐在角落，手里翻着本画册一样的大开本书，时不时发出翻页的沙沙声。岳棠有点百无聊赖，她并不知道来这里要被收走手机，只能坐在原地抠自己的指甲。
身边忽然递过来一本书，浅白色的书封上印着蓝色的大字，《潮骚》。岳棠被惊了一下，转头却看见刚才坐在角落的男子正微笑着看她，浅琥珀色的瞳仁泛出温和的光。“第一次来？下次记得带书，他们开会要开挺久的。”
岳棠感激地接过，又有点不安道：“那您看什么呢？”
男子浅笑道：“这本我都快背会了。你看吧。”
岳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会客厅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跑进来一个略显焦急的青年：“请问会议室怎么走？我快迟到了……”
借给岳棠书的男子有点吃惊地站起来：“文华真君！您又迷路了吗！”
文华真君戴着副金丝眼镜，仔细看了看男子，瞬间像得了救星：“贺兰你在这！快快快帮我带路！”
“上次不是给您注册了楼内导航吗？”贺兰快步上前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四分钟，来得及，我带您去。”
文华真君看起来有点恼火：“他们给我的注册名又写错了，app打不开。说了多少遍了我姓查不姓金，这群人真的是……”
岳棠看着他的金丝眼镜感觉有点怪怪的：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这位文华真君呢……
贺兰回来得很快，看见岳棠询问的眼神，微笑道：“这位文华真君是近几年新飞升的仙官，来集团的次数原本就少，加上他的近视眼……迷路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岳棠有点吃惊：“这几年还有仙官飞升啊？”
“那当然。”贺兰靠在沙发背上，神色有一点疲倦。“仙官是靠着人间的信仰才得以存在的，人杰英才，总会有那些拥有万千景仰的凡人得道飞升的。刚才这位，他的作品甚至在仙庭都很受欢迎呢。你很可能也看过。”
岳棠脑子里滚过几个名字，有点迟疑道：“难道是……”
“嘘。”贺兰伸出一只手指，低声笑道：“我们凡人，不可以妄议仙官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