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你怎么了？”
岳棠猛地回过神来，谢淼正伸着只手在她眼前晃，脸上带了点惊异。岳棠胡乱拂去头发和肩膀上的水珠，有些惊恐地问道：“活人沾到忘川水会怎样？”
“不会怎样。”谢淼掏出纸巾递给她，“忘川水的成分在公司第一次改革的时候就调整过了，现在主要是起到一个对客户安抚凝神的作用，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你不用害怕。”
安抚凝神个祖宗……岳棠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身后那欢腾的水花，她决定离这地方所有邪门玩意儿远远的。
“四层是记忆重置部，部长姓孟，就不用我跟你多解释了吧？”谢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孟姥姥肯定会喜欢你的，不过她这几天去上海出差了，城隍那几个厂子好像出了点问题……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厚厚的员工手册，“我四点半还有个会，就不陪你了。公司的组织架构、业务流程介绍、保密条款什么的，都在这里面，回去好好看一遍，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这是我的名片。别想着逃跑或者赖着不来报道，”他的神情再次变得阴恻恻，“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我是谁，跑是没有用的。明天你可以回原公司办手续，我们入职见。哦对了，”谢淼又不知道从哪儿甩出一张绿莹莹的购物卡，“这卡适用于所有的电商平台，算我赔你的手机。”
“等……”
还没来得及岳棠说什么，谢淼打了个响指，接着就像青烟一样消失了。
“你倒是放心……他娘的至少告诉我怎么出去啊！”岳棠抱着那张诡异的购物卡和那本砖头一样的员工手册简直要流泪了，她可不想在这栋天知道还有什么鬼的建筑里一个人晃荡，白无常虽然不是人，但至少还有脚——身边那些带着好奇目光缓缓靠过来的“客户”们可就没有了。她手忙脚乱地把手册塞到背包里，一路小跑回了电梯口，开始凶残地捶击起向上的按键来。
“你按得再用力，电梯也不会加速上来的。”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岳棠僵住了。她像没有脖子似地缓缓转身，先往地面瞄了一眼，看见一双不太干净的球鞋。
这货有脚！
岳棠松了半口气，把目光慢慢往上抬。
水洗牛仔裤配白色卫衣，袖口有点儿泛黄，领口的带子打了个不太好看的结。脸色很苍白，一头凌乱的黑发看起来很久没打理过了，几乎遮住了一大半眼睛。
看起来……真是令人欣慰的普通啊。
“你是……你也是员工吗？”岳棠小心翼翼道。她本来想问“你是人吗？”，但听着太像是在骂街，赶紧换了个说法。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倒是很高，他低头看了看岳棠战战兢兢的脸，耸耸肩道：“是啊。我来报销。”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男生自顾自走进电梯里，懒懒道：“你要出去哪儿？员工社区还是凡间？”
岳棠狗腿子一样跟上：“凡间凡间！”
男生伸出手来，“工卡给我。”
这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块一样。岳棠看着他把自己的木牌插进电子屏下面的卡槽里，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电子屏上大大的“l“键亮起，电梯开始缓缓上升。男生回手把木牌还给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扶手上嚼起了口香糖。
“你也回凡间啊？”岳棠试着打破沉默。
“嗯。”
看来这货是人！她高兴起来，正想问些别的什么，脚下一个停顿，电梯门打开了。门外的景色倒是很熟悉，岳棠左右看看，金融街依旧车水马龙，好像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墨绿色的跑车停在了街边，车后窗用花哨的字体贴着“roa婚恋工作室“的字样。黑色玻璃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笑嘻嘻的男人的脸。“宝贝阿念啊终于舍得出门了？果然早就该让财务收拾你。”
语气里的亲昵让岳棠一阵恶寒。那男生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跑车旁边，没好气道：“卑鄙。”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看着那不知三十还是四十岁的大叔殷勤地给他系安全带，岳棠瞬间脑补了几万字的耽美不伦。眼看着车要开走，那男生忽然朝她这边叫了一声：“哎，电梯里那个。”
岳棠吃了一惊，应声道：“啊？”
“出了公司就把工牌拿掉，不然会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的。”
岳棠想想刚才那些漂浮的“客户“，立刻从善如流地把工牌摘了下来。她远远朝那男生点头哈腰表示感谢，却看见旁边驾驶座上的男人正盯着她看。
如果岳棠再离得近一点，就会发现男人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他眼神里除了满满的震惊，还有分外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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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你昨天面试怎么样啊？”尚妍妍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含糊不清道。
“一言难尽。”岳棠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艰难地把手里的员工手册又翻了一页。“我应该是要换工作了，但是新公司看起来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
“差不多就行了，在哪儿不比你现在不人不鬼的强。”尚妍妍把电动牙刷放回充电底座上，甩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我要是你，我去年就辞职了。饿死也不受那个气。”
不人不鬼……我是真的要到不人不鬼的地儿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程序员到哪儿都是香饽饽，我可跟你比不了。”岳棠叹口气，“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昨天没加班吗？”
尚妍妍胡乱套上一件连帽衫：“怎么可能不加班？你看看我枕头上新掉的头发。今天有新副本上线，得早点去看看情况。”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咖啡，“你又盯着那公交卡看什么呢？高兴点儿。你在那个贱人手底下早晚被她拖死，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我走了。”
岳棠看着微微震动的防盗门，小声道：“至少……姚思语是个人啊。”
一觉醒来，岳棠好像很良好地接受了自己被白无常合约诈骗、即将去一个鬼地方打工的事实。她自己都有点震惊，昨天的那种震撼和恐惧好像在一夜过后知趣地消散了，醒来看见床头的那块“砖头”，她甚至有了点隐隐的期待。
她不是没质疑过自己昨天只是失心疯做了场梦，但是尚妍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写满密密麻麻公司介绍的员工手册在她看来就是一沓白纸，而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在尚妍妍眼里居然是一张公交卡。在冒着被暴躁室友打死的风险反复确认后，岳棠不得不承认，昨天发生的邪门儿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反复思考自己是否要冒着折十五年阳寿的风险连夜跑路之后，她最后下定决心，去那个鬼地方试一试。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她给姚思语写了很简洁的辞职报告，然后在公司系统里提报了自己剩下的所有年假，接着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接着看员工手册。暖烘烘的被窝散发着薰衣草柔顺剂的香味，她展展四肢，忽然觉得这是近两年来过得最惬意的一个早上。
地府又怎么样，白无常又怎么样，什么人什么鬼也不会比姚思语更让她肝胆欲裂了。
“……应按照《酆都基本法》第四十六条提报系统。没有按照点册时间按时报到的客户，业务转交至除厄部处理（见部门介绍29）。
23记忆重置部。负责客户前往转生部前的记忆重置工作。每年按季度进行重置口服液的招标（具体流程请见参见部门介绍214，渠道管理部）现任负责人孟禹静（见组织架构37）。
24功过筹算部（原赏善罚恶司）。负责计算客户生前的功过平衡点，为转生部（见部门介绍25）提供基础数据集。现任负责人魏征（见组织架构311）。下分各殿阎罗九科
25转生部。负责客户转生的数据分配业务及功德收集业务。现任负责人秦破刀（见组织架构312）
……
210廉政监察办。由天羡集团直属管辖，主要负责枫渡有限公司的廉政监督。
211资料维护部（原生死簿管理处）。负责管理客户前、现、往三生大数据档案整理。现任负责人崔子珏（见组织架构32）
……
3组织架构
31无念，枫渡有限公司ceo，自旧历”
耳边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人生のメリーゴーランド》，岳棠一个激灵，手上的砖块砸在了脸上，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鼻子没了。这只备用手机的铃声还是尚妍妍当初给她设定的，她挣扎着爬起来接电话：“你好？”
耳边传来白无常愉快的声音：“岳棠早呀，是我，你起来了吗。”
岳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也早您有什么事儿？”
“真是不好意思，昨儿说了让你下周再过来，但是现在有个要紧事儿，一时找不到人手，你能帮个忙吗？”
岳棠在手机黑屏里瞅了瞅自己冒油光的脸，果断拒绝：“我现在不太方便呢，您能”
“不能。”听筒里的声音仍然透着职业的礼貌，但听起来就没那么愉快了：“真的很急，不然我也不会麻烦你。”
岳棠很想怒吼一句“那么大的公司就缺我一个人吗”，谢淼仿佛隔着电线读了她的心一样接着道：“我说缺人手，不是缺‘人手’，是缺‘人’手，”他强调了重音，“我们大多数的员工都没法离开员工社区，目前来自凡间的几个同事都很忙，我知道你在休前公司剩下的年假，被窝里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帮个忙呗？”
岳棠的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她环顾房间四周，接着发起抖来。
三十分钟之后，岳棠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谢淼很贴心地发来了交通导览：“坐九号线很方便的，银行离你家只有四站路，那位的家会远一点，倒六号线坐九站然后”
岳棠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一条消息：“白无常部长，利用阴间长官的技术优势和克格勃的方式控制员工是不科学的。”
手机屏幕很快又亮了起来：“这只是我对你微不足道的关心，等你入职了我就没时间关心你啦。”
狗日的阴间大数据！想起手册里资料管理部的“客户及员工生死簿数据维护”，岳棠又抖了抖，老老实实上了地铁。
还好谢淼没让她做什么跳大神之类的奇怪事儿，只是让她帮一位公司高管送商务信用卡。墨黑色的卡片在阳光下闪着尊贵的金光，岳棠叹了口气：“贫富差异果然是宇宙难题，阎罗殿的老板依然富得流油。”
高管住的小区倒是挺不起眼，只是普普通通的六层小楼，看起来是几十年的老楼了，岳棠很惊讶地发现楼里面居然有电梯。她飞速地查了查小区的房价，心里哀叹着上层资本主义的肮脏腐朽敲起了门。
“外卖放门口就行。”闷闷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岳棠提起嗓子道：“无总吗？我是谢部长派过来给你送商务信用卡的。”
屋里传来一片丁零当啷的声音，好像是倒了一串玻璃瓶。“等下。”
这声音怎么觉得在哪儿听过还没等她脑子转过来，门被猛地拉开了。眼前依然是那件洗的不太干净的白色卫衣，头发凌乱的少年伸出手来：“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