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劫持
“坐。”
岳棠一点儿也不想坐下。
环顾四周,宽敞的客厅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已经高过了靠背,茶几上满是东倒西歪的易拉罐和啤酒瓶。开放式厨房里,洗碗机的门大开着,里面堆积的碗碟散发出谜样气味。红柚木地板上堆满了外卖盒、快递包装和超市购物袋,那男生很熟练地从其中一个购物袋里摸出一罐可乐:“喝吗?”
岳棠赶快摆摆手,干笑道:“无无总,既然东西给你送到了,那我就先……”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天在电梯里遇到的小男生就是这杀千刀的公司的高管,在这个认知下重新看他苍白的脸色,岳棠想不出比他更像鬼的人了。
只不过……这小老板的个人卫生有点成问题,她大致看了看堆在沙发上的脏衣服,觉得自己之前的评价是有点苛刻了——他身上这件白色帽衫,大概真的是这间屋子里最干净的衣服了。
“先别走。”小高管自顾自打开了手上的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罐,才缓缓晃了晃手里的卡片:“得验验货。我可再没力气去公司跑一趟了。”
岳棠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半掩着门的卧室,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台亮着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在这时候很适时地响起来。
谢淼的声音很和蔼:“安全抵达了吗?”
岳棠努力忍住想要问候谢淼逝去亲友的冲动(当然了,他全家可能都死了几千年了):“送到了,但是他现在不让我走,说是要试试卡到底能不能用。这人看起来就像个学生,他真的是你们高管吗?你确定地址没发错?”
谢淼哈哈大笑:“这话你可别让他听到,那位最讨厌别人说他年纪小。”
“可是他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死宅小孩……”岳棠低声嘟囔。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话筒里的笑声消失了,岳棠感觉那头好像忽然变得毕恭毕敬起来,“这位可不是你能随意轻贱的,”谢淼顿了顿,“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员工的四个类别吗?第四种类别里只有他一个——他是整个地府唯一的仙官。”
挂了电话以后,整间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岳棠忽然非常后悔没有接过刚才那罐可乐,她朝卧室那边瞄了一眼,暗自思索着如果偷喝一口神仙喝过的可乐是不是能沾点仙气得道升天。杂乱的客厅瞬间就被她原谅了,神仙嘛,怎么还不得有点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惯呢。
胡思乱想了半天,岳棠才意识到这个长时间的寂静有点不对劲。看那位刚才的样子是要去给游戏氪金,影响神仙打游戏会不会遭天谴呢……犹豫了半天,岳棠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了卧室的门。
很意外的,卧室并不像客厅那么惨不忍睹,至少没有堆成山的生活垃圾。窗户向上推开了三十度角,淡青色的窗帘随着小风起起伏伏,窗台上摆了一排小花盆,种着岳棠叫不出名字的小碎花,浅白和鹅黄交错在一起,倒是和现在的春天很相配。
桌上的电脑正停在某竞技游戏的付款界面,黑色的信用卡被丢在一边,它的主人躺在床上发出细密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呃……真是让人羡慕的入睡速度。
岳棠当然是不敢打扰神仙睡眠的,她蹑手蹑脚上前看了看电脑屏幕,订单最上栏的光标仍然在微微闪烁着。
玩家姓名:老子就是北阴酆都君
(北阴酆都君即北阴酆都大帝,是地府冥界的最高神灵,统领罗酆山酆都城,是阴曹地府的主人)
岳棠:“……”
神仙好像小学生哦。
她回头去看倒在床上的北阴酆都君,他好像有点冷,四肢微微蜷缩在一起,一只手紧紧抓着枕头角。凌乱黑发下的眼皮轻轻颤动,挺括的鼻梁勾勒出刀刻般的轮廓,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岳棠心里一动。
这小神仙长得可真好看呐。
紧接着她就在心里念起了佛,希望自己不要因为觊觎神仙的美貌被天打雷劈。
小神仙睡得好像很不安稳,岳棠觉得自己还是赶快滚蛋比较好,她踮起脚尖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
床上的少年好像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来,手指把枕头角攥得更紧了,含糊不清的呢喃声里好似有无限悲伤和眷恋。
“阿棠。”
出了小区岳棠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她走了几步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装作自拍照着身后,果然看到身后缓缓跟着的那辆墨绿色跑车。开车的人很有耐心,一路跟着她走走停停,仿佛驾驶的不是保时捷而是共享单车。
岳棠瞥了一眼附近,人还不少,离地铁站也不远。她在手机上输入了110以备不时之需,回头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敲了敲窗户。
逐渐露出来的那张脸果然是面试那天见到的男人,跟踪被暴露了也毫不惊慌,很欢快地摘下墨镜,就连脸上的褶子都带着虚情假意:“嗨!我们又见面啦!”
岳棠被这塑料的问好惊得一身鸡皮疙瘩,只能硬着头皮道:“跟着我有什么事儿吗?”
“上车,上车,咱俩好好聊聊。”
“你有病啊”四个字被岳棠很艰难地咽下去,既然能开车来接神仙,谁知道这厮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啊,您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就行,我和您也不熟,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男人伸手打了个响指,岳棠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她就已经坐在了跑车上,旁边的始作俑者把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上了高速。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和舌头都被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车前窗的景色逐渐变得荒芜。
在她流着泪预想了一百遍自己即将暴尸荒野登上明天社会新闻头版的场景之后,保时捷终于停到了城郊的一个湖边。岳棠忽然发现自己又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立刻伸手拉车门,旁边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响指过后,她立刻又僵在座位上动不了了。
“你要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和刚才不同,岳棠意识到自己此刻仍然可以出声,立刻疯狂咆哮起来:“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只冷眼等着她从大喊大叫逐渐变成默默流泪,终于才开口道:“我叫遥阙。你不认识我吗?”
岳棠抽噎道:“我不,认识你。你,和我,有什么,仇?”
遥阙很粗暴地把她的肩膀转过来:“你仔细看看我。真的不认识我?”
“不,不认识啊,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岳棠的隐形眼镜都快被她的眼泪冲出来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要……”
“那阿念呢?你刚才在楼上见到的那个,你也不认识他?”
奶奶的!岳棠在心里大骂自己倒霉,这老男人一脸怒气莫不是……在喝醋?掰弯未果?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小三?
“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我是枫渡的,我就是来给他送信用卡的,公司派我来的!谢淼您知道吗?就是他叫我来的!”她拼命想要摇头,奈何动不了,“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今天也就是第二次见他,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大哥你也是神仙吗?你和那位真是神仙眷侣啊!你仙人有仙量,不要跟我这种凡夫俗子过不去……”
遥阙完全不为她的胡说八道所动,只盯着她涕泗横流的脸一言不发。岳棠越哭越觉得委屈:“我就是换个工作,怎么会遇到这么多缺德事儿啊,你是人是鬼啊,我招你惹你了?我年纪轻轻的没钱没对象我还没活够呢……”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遥阙眼里的怀疑和敌意渐渐消退,神色逐渐变成了老父亲般的无奈。他松开岳棠的肩膀,又轻轻打了个响指解除禁锢,并在她企图再次下车逃跑之前说道:“抱歉。我误会你了,应该是崔子珏搞的鬼。唉你别跑了,这边离你家有六十公里,我马上送你回去。”
岳棠很想说自己宁愿走六十公里也不想待在这个死变态的车上,但她四周看看这荒无人烟的城郊,再看看手上半格信号都没有的手机,还是认命地缩回了搭在车门上的手。
遥阙递给她一张柔软的绿色手帕,重新发动了车子。回程的路上他没有再用什么邪门的法术冻住岳棠,只是叮嘱她系好安全带。
保时捷刚在小区门口停稳,岳棠就迫不及待地冲出车门,她已经懒得再问遥阙为什么知道她住在哪里了。遥阙在背后叫住了她,递过了一张名片。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和蔼愉快,甚至带了点媒婆般的谄媚:“我们工作室和你们公司合作很多,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再见哒!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这个岁数还没有男朋友多不像话呀,好好儿工作,你的对象包在我身上。”
岳棠一阵恶寒:“不,不用了,您走好。”
遥阙送出一个为老不尊的wink,笑嘻嘻道:“放心,合作伙伴不收钱。不过,”他发动车子,“阿念那样的,你就别惦记了,你们以后估计也没啥机会见面了,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你们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合适~”
相信我,我宁愿重新投胎也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了。岳棠在心里恶狠狠道,她不敢跟这死变态多说什么,只狗腿子一样地接过名片点点头就赶快撤退了。
名片上面印着好看的浅金色花体字:
遥阙
roa婚恋工作室总裁
天羡控股集团董事会成员
(原月华真君)
遥阙轻轻敲着方向盘,看着那个受惊野兔般的纤细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他忽然回想起上次见到这张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用红绸带束起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厮杀而散乱不堪,丝丝缕缕地垂在莹玉一样的脸颊旁边,映着刚刚溅上去的血迹,居然为这张毫无感情的脸增添了一抹艳色。她身上玄色的窄袖长袍早已斑斑驳驳,嵌暗纹银色长剑上流淌着浓稠的血,直指他眉心的剑尖上,映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冷冷开口了:
“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