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层层覆盖下的真相
“我可以理解你迫切地想要夺回妞妞抚养权的心情，同样地，我也需要一个解释。桥桥一直以为她妈妈梁秀宁是因为胰腺癌终末期，加上那个化疗药的不良反应，最后病死在医院。”
“你是梁秀宁的管床护士，她到底是病死还是自杀，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我就想问你一句，当年她的死因是什么，为什么病历没有得到保存，偏偏在病案室失火中烧毁了？”秦笙步步紧逼，压根不给欧阳皙喘息的机会。
秦笙的诘问，让欧阳皙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个人秘密的出口。
与其说秦笙重重铺设下的警告让欧阳皙不得不重提当年自己从肿瘤医院离职的原因，还不如说欧阳皙本人无法坦然地面对李心桥，所以才想借秦笙之口让李心桥知晓。
“我不知道你通过什么途径，居然连那么多年前的事都查出来，诚如你了解到的情况，梁秀宁并不是单纯的病死，而是从肿瘤医院的18楼跳了下来。”欧阳皙眼中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语气也带着明显的低落。
“那个晚上是我职业生涯最惨烈的一天，因为那天我当值，而事件发生后，第一时间发现的人却不是我。”
“原本我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护士长，因为这件事，我被内部处分，被迫离开肿瘤医院。而且因为那个时候化疗药事件的社会影响还没有完全过去，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风波，院方决定低调处理这件事，最后和病人家属达成了共识，由院方赔付了一笔钱，病人家属便把尸体领回家了，据说没有尸检，没有医闹，回去以后当天就火化了。”
“不过这些情况都是我的旧同事a跟我说的，我并没有亲自参与其中。因为发生这件事后，我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加上家里也正好有事，便迅速地办理了离职手续，所以后续的事情只能通过这个同事a得知。”
“再后来，医院的医务部和护理部找到了我，要我签下了一份保密协议，不得向其他人透露当日值班的情况，当时我并不理解，但对方却说是病人家属的要求，为的是不让媒体的报道打扰已逝之人的安宁。”
“我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失职，出于愧疚，我只能依言签下那份协议。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从事护理行业了，但当了几年全职太太后，我丈夫的脾性就暴露出来，看我哪里都不顺眼，还拳打脚踢的。”
“因为丢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再加上那个时候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家庭，所以在离婚的时候，我没有要妞妞。法院宣判后，开始那一两年，我本身有点小钱，又干点副业，的确过得很自由。但后来有一次，妞妞偷偷跟我说，奶奶总是把她丢在家里，自己出去打麻将的时候，我开始后悔当年的决定。”
“我知道没有稳定的工作，是没有办法向法庭提供可以照顾妞妞的经济条件，所以我才选择重新应聘，最后入职了儿童医院的血液科。”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遇上梁秀宁女儿，在看到李小姐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来，因为当年梁秀宁住院的时候，总喜欢和我们医生护士提起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还看过合照，当时我还夸过她有福气。”
“原本我想过若无其事地把李小姐当成普通的病人家属，但在不算相熟的情况下她却帮了我很多，无论是在血液科的那一次，还是帮我找律师，都不遗余力，说实话，我的心肠也不是石头做的，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心中有愧。”
“既然你已经查到这些，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些年我背着这个污点，没有一天是好过的。而且因为签了保密协议，我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说。至于你提到的病历被烧毁的情况，我确实不知道。因为后来同事a也离职了，我也没有机会再了解后续的情况了。”
面对秦笙这个压根算不上熟悉的“陌生人”，欧阳皙一口气把这几年来心中的苦闷倾盆而出。
秦笙静默地看着她红了眼眶，冷不防问了句，“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你对我还有保留。”
“保留？你觉得我还有事瞒着你？你这样说倒是让我糊涂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瞒了你什么，要不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开口吧，我不习惯你们这些当律师的说话绕来绕去。”欧阳皙猛然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犹豫。
秦笙冷笑了一声，“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梁秀宁在入院前就有抑郁症，情况很严重的那种？”
欧阳皙心头一颤，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秦笙见欧阳皙没有坦白的意思，便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异卡波肼”四个字。
“虽然梁秀宁的纸质病历被毁，在icu期间的手写记录也付诸一炬，但入院记录和在普通病房时的医嘱却有电子版，根据电子病历记录，当时梁秀宁一直服用一种叫异卡波肼的抗抑郁药。”
“这种药最为明显的一个副作用就是直立性低血压和晕厥，而且长期服用容易在体内蓄积，使用时也有相当多的配伍禁忌。”
“而且她当年服用的化疗药，后来也被证实和异卡波肼一同服用有可能导致心律失常和高血压危象，所以有可能被误判为使用化疗药产生的不良反应，实际上却是因为配伍禁忌的原因。”
“按理说，开具这个医嘱的医生对于梁秀宁身上发生的不良反应应该负上责任，但最后被处分的人却是你，虽然表面上是因为你值班期间没有发现并且阻止病人自杀这件事，但实际上，我猜想肯定另有其他别的原因。”
秦笙一边试探着，一边不忘观察着欧阳皙的反应，“例如，你压根就没有关注梁秀宁到底有没有按时服用抗抑郁药，导致她情绪产生波动，所以有了轻生的举动。”
“又例如，你那天值班的时候，因为有别的事而离开了工作单位，并不在科里……”
面对秦笙的步步紧逼，欧阳皙这才真正明白到，眼前这个女子，对她不全是凭空试探，秦笙掌握的情况，远比欧阳皙预想的要多。
就在欧阳皙思索着应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的时候，秦笙又缓缓说了句，“我想，要是儿童医院知道你当日离职的原因，并非所谓的“照顾家庭的需要”，而是因为玩忽职守导致病人丧命，你觉得你还保得住这份工作吗？”
“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要是没了这份工作，你压根就没有任何胜算能够让法官改判，把妞妞的抚养权拿到手。”
“现在我也不是要追究当年的事到底谁是谁非，但凡事只求一个真相。桥桥是我最为重要的朋友，我实在不忍心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连母亲的真正死因都弄错了。”
欧阳皙见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顿时瘫坐在地上，眼内就像死灰一样。
“你看过那段视频了，是不是？不可能，那段视频明明删了的！我亲眼看到的！”毫无征兆下，欧阳皙突然变得竭斯底里起来，直把秦笙吓了一跳。
只见她不停重复着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秦笙并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视频到底是什么，但见她这般样子，便猜到必定是她被迫离开肿瘤医院的真正原因。
于是，秦笙决定诈她一次，故意说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备份’这个词吗？即使删除，也能重新找回来。”
欧阳皙果真中计，喃喃道，“我也没有想过，我无心说的一句话，居然会被梁秀宁记在心上……”
秦笙见她的防线濒临崩溃的边缘，干脆打铁趁热，“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病人眼中，你们医护人员的话自带权威性，你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有可能让病人陷入胡思乱想之中……”
欧阳皙马上反驳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像胰头癌这种病，到头来还是人财两失，劝她早做打算，哪里想到她居然私自停服了医生开的抗抑郁药，还想到用自杀的方式争取医院的赔偿金！”
“她自杀的那一个晚上，我接了上夜同事的班后，习惯性检查阳台的门锁好了没有。我可以发誓，那天的门是锁了的！只是当时科里刚好来了新病人，一下子就忙了起来，我没有发现那个钥匙没有锁在抽屉里，就这样摆在护士站的桌上。”
“那天我特别累，把新病人安顿好，又巡了一次房，便在护士站坐着睡过去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梁秀宁偷偷出了病房，来到护士站把阳台大门的钥匙取走，最后才酿成了悲剧的发生。”
“医院领导担心家属查看监控视频时发现值班护士失职，影响到医院的声誉，早就想好了以医院监控会三天自动覆盖一次的借口，把那天值班的监控视频给处理掉。”
“这是上级领导的决定，我作为这件事的过失方，本来就难辞其咎，但对于上级的安排，我只能服从。我也承认，当初我也有我的私心在，我选择用我的沉默换来了低调离职，连相关的内部处分也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搞到了那天晚上的视频，我想说的是，这些年来我就像四处躲避的逃犯一样，我也想找到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你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李小姐，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也愿意承担当日的过错。”
说完这些话后，欧阳皙轻叹了一声，只觉得一直悬在头上的大刀终于落了下来，她一直把那个污点看作是洪水猛兽一样，也没有想过，原来坦诚自己的过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秦笙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虽恨她的玩忽职守，但秦笙也知道，抑郁症的病人本身就是自杀的高危群体，要是梁秀宁真的存了这个心，迟早也会找机会去轻生的。
虽然秦笙现在掌握到的资讯都指向了梁秀宁为了得到医院的巨额赔偿而有目的性地策划了这次自杀事件，但有一点，秦笙却始终不能理解。
对于一个如此疼爱女儿的母亲，在早就知晓丈夫出轨其他女子，还和对方有了孩子的情况下，没有提前订立遗嘱，最后导致这一笔赔偿款被李心桥的父亲尽数收于囊中，而梁秀宁亲生的一对儿女，却过着拮据的生活，李心桥更是避走国外，长年没有归国。
虽然秦笙和梁秀宁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那个时候的秦笙却能一眼看出梁秀宁虽然表面看起来柔弱温顺，但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和傲气。
秦笙最有印象的一件事就是，某次她和李心桥在路上帮了一个老人家捡了掉在地上的钱币，却被那个老头子怀疑两人的动机，话语中明里暗里指责她们做小偷小摸的事。
回家后李心桥觉得十分委屈，便赌气说以后再也不帮人了，梁秀宁得知前因后果以后，便教育两人说，不能因为别人的一时误解而觉得沮丧，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拦路虎和诱惑，你只要永远记得你本来要去的路，并且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会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那个时候，秦笙就知道她格局远大，绝非只会怨天尤人的人。
而且秦笙还记得以前就听李心桥抱怨，梁秀宁有些杞人忧天，即使在手头并不充裕的情况下，每年在保险上花费的钱也绝不手软，试问这样一个凡事未雨绸缪的人，在决心赴死之前，又怎会不提前给一双子女铺好路？
哪怕就当是梁秀宁当时已经处于癌症终末期，身体机能大大受限，对于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来说，她能接触到的亲人或许只有时常到医院来的丈夫。
说不定她会念及几十年的夫妻恩情，在最后的时刻选择原谅了丈夫的出轨，又或者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以为她死后，孩子的父亲绝不会亏待李心桥和李心信，所以才信了他的鬼话，没有立下这份至关重要的遗嘱。
但这一切一切，都只是秦笙个人的猜想，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支撑这些猜想。
所以，在弄清楚所有细节之前，秦笙并没有选择马上把和欧阳皙谈话的内容告诉李心桥，反而决定趁这几天留在s市的机会，拜访一下李心桥的父亲李振国。
或许，在他身上，能找到不一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