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局外人
因为黄巧珠的这一通电话，张逸朗开始变得心不在焉，连带着看文献的时候都频频走神。
他知道今晚大概是得不出一个结果来了，便干脆搁了笔，把那叠文献资料都装了起来。
他回头看着只挂了两套换洗衣衫的衣柜，若有所思。
虽说明天就要退房，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因为他向来生活精简，多余的东西也没带，除了这两套换洗的衬衣西裤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外，再无他物。
虽然住在酒店对他上下班都不方便，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知道李心桥就住在对门，张逸朗总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一些。
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他也曾驱车送她回儿童医院抽血，夜里也会偶尔相约一起吃饭，分享在医院发生的事，这样平淡得就像水一样的生活，两人的交往也仅局限于普通朋友，却足以让张逸朗甘之如饴。
他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并不多，所以格外珍惜，哪怕在得知她和李心信重归于好的时候，他也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只是在他住进酒店的那段时间里，科里的同事好几次在停车场撞见了他，得知他这段时间都没有住在医院宿舍时，纷纷问起他原因时，他也只是推说奶奶生日快到了，他回家住几天，让老人家高兴高兴，压根就没提到李心桥。
他不想因为同事的八卦和猜测，让李心桥受到更多的关注和困扰，也许只有这样，她在医院行走的时候，才会更加自在一些吧。
他倔强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替李心桥考虑周全，甚至没想到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回报。
有时候她不经意的一个笑容，或是一句轻描淡画的打气，便足以让在医院工作了一整天的张逸朗一扫疲倦，身体就像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就像照耀在他身上的光，他的力量源泉一样，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内心的渴望，但却不想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在他看来，只要有人能陪在李心桥身边，让她不至于独自一人孤孤单单无人照料，他就可以放手让她离去。
他心甘情愿当她的守护者，哪怕只是短时间内也可以。
当夜的张逸朗从未试过像这般心烦意乱，最后他决定强逼自己停下来，走入浴室沐浴过后，便准备关灯就寝。
相比起张逸朗的辗转反侧，李心桥则显得心大许多。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等待李心信和黄祖荫的回复时，竟因为犯困而睡着了，连房灯都没有关，就这样亮了一夜。
等她半夜因为口渴而醒来，这才随手把房灯关上，然后抱着松软的被子，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
要怪就怪这酒店的窗帘太厚，只要拉上了以后，不透一丝的光，就像跟外界断绝联系一样。
要不是她摸到了手机，看到屏幕显示的时间，她还当现在还是黑夜。
她看到李心信今天一大早就给她回复了短信，说他今天有些事需要出去一趟，就不去接她了。大概下午就能回来，让李心桥先在附近解决了中午饭，等他回来再给她做好吃的。
李心桥一边摁动手机回信息，一边走到窗落地窗，把窗帘拉开。
强烈的阳光就像等待超市大特价开门的顾客一样，迫不及待地充盈了整个房间。
李心桥的双眼一时未能适应从黑暗到光明的转换，忍不住眯了眼睛。
她腾出手稍稍遮挡阳光，人也变得清醒起来。
她发出短信后便放下了手机，到浴室简单洗漱过后，又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再三确认房内没有遗留任何私人物品，这才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间。
虽然已经提前清缴了房费，但李心桥是个有交代的人，经过走廊时刚好遇到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也不忘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并且告知她们，她今天要退房了，为这几天麻烦到她们表示了感谢之意。
那几个工作人员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天天在桌上放小费的顾客，笑着回了句，“不客气，祝你住宿愉快。”
李心桥在国外待惯了，偶尔因为在其他省份工作的原因也经常住酒店，她早就习惯在桌上放几美元的现金作为小费，以表示对房间清洁的认可和奖励。
只是她并不知道小费文化在国内并不普及，刚开始她放在桌上的小费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她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后来还是逮住了一个负责清洁客房的女服务员，她才知道酒店内部有规定，在顾客房间内发现的一切财物，都不能据为己有，否则按盗窃罪论。
哪怕李心桥强调那是她心甘情愿给的小费，她们都不肯收下，她也只好作罢。
不过在退房不久后她便收到了酒店方发过来的一份问卷调查，内容无非是问及她在这次住宿中的感受和意见，她厚道地给前台招待和客房清理打了满分。
她想着虽然没有办法用金钱表示谢意，但也希望她们的领导看到这份诚意满满的调查问卷的时候，能对她们多一点肯定吧！
她刚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迎面就有一辆计程车驶到了她面前，而门口负责开门的迎宾见状也过来帮她把行李放到出租车的后尾箱。
正当她暗暗感叹这家酒店的后勤服务当真不赖时，计程车司机的一句话直接让李心桥懵了。
“李小姐现在打算去儿童医院，还是回星光公寓？”
李心桥本以为这辆计程车是刚好停在那里，见她拖着行李出酒店，便认定她是潜在的客户，却没想到这个计程车司机不仅知道她的姓氏，还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实在让她大感震惊。
计程车司机见她满眼狐疑，马上解释说，“李小姐不用怕，我不是坏人。张医生曾经接诊过我的孩子，住院期间也得蒙他照顾，那时候我身上没带够钱，张医生还给我们特意申请了绿色通道，这才没有耽搁孩子的治疗。”
“我一直想多谢张医生，但他不收红包，也不接受锦旗和水果，只劝我把钱留着给孩子。”
“哪怕这次他开口让我帮忙来这边接一下李小姐，也硬是给我塞了足够的钱，半分便宜也不占我的，还说要是我不把钱收下，他就找别的计程车司机，不让我去接了，我怕他真生气了，才不得已收下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张逸朗事前压根没提。
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中午，这才姗姗来迟，说不定这个看起来一脸和善的计程车司机已经在酒店等了许久许久了，李心桥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好讪讪地笑着说，“麻烦师傅了，载我去星光公寓就好。”
车刚开出，她就迫不及待从提包里掏出手机，给那个先斩后奏，不，先斩不奏的家伙编辑了一条短信。
对方倒是把认错的态度端正了，“我这不是忘晕头了吗，下次一定提前说。”
但李心桥却对张逸朗这一番解释表示存疑，因为要是他提前说了，她肯定就得掐着时间退房了，说不定也睡不上如此舒服的懒觉。
她疑心他是有意为之，为了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所以才动用自己的关系，让这个计程车司机在酒店门口等候。
她一边享受着他给她带来的便利，一边却担心自己这段时间被他照顾得那么好，回去了会不会不习惯了。
她不经意间发现那个计程车司机时不时用好奇探究的目光往她那边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李心桥只好把目光移向窗外，装作欣赏沿路的风景。
幸好出发的时候避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期，一路上也算是畅通无阻，很快，计程车就把她送到了星光公寓楼下。
“再见，李小姐。”计程车司机热情地跟她告别。
虽然李心桥觉得这个司机有些自来熟，但出于礼貌还是回以一笑，“路上注意安全。”
挥手告别计程车司机后，她拖着行李箱上了电梯，刚开门进屋，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巡着香气往餐桌那边看，发现上面摆了一瓶子开得灿烂的姜花，翠绿的叶子上还带着水珠，看起来像是新插。
她察觉到插花的瓶子下压了一张纸条，便把行李箱随手搁在入户走廊，然后换了室内鞋，这才走到餐桌旁边，把纸条抽出来。
李心信的字迹有些潦草，李心桥辨认了好久才读懂上面的意思。
因为再过两天便是两人母亲的忌日，所以李心信趁着这个空挡，去采购一些祭拜用的香烛冥镪。
原本这种采购祭拜用品的活儿，按照风俗应该由女性家属置办，但这么多年来李心桥都在国外，并没有参与到祭拜之中。
哪怕在李心信和小可爱生母的婚姻还在续存的阶段，也是指望不上她的，所以李心信早就习惯自个儿去操办这件事。
因为由男人置办这些物件毕竟属于少数，以至于一开始摊档的老板都以为李心信是家中独子，一直独身，所以才不得不亲自出动。
李心信也只是笑笑，没有解释，每次都是买了祭拜用品就离开。
摊档老板见他每年风雨不改，也算得上是个孝心昭卓的人，认为他这个人坏不了，便热心地提出给他拉红线。
弄得李心信十分尴尬，连忙解释说自己已经结婚，还有个可爱的儿子，只是妻子忙于照顾孩子，所以腾不出身子来，便由他去买这些东西罢了。
摊档老板一听，马上劝说道，“既然家里有女人，这些事还是让女人来买吧，女人阴气重，压得住，男人来买多少有损运程。”
一想起他那不着调的妻子，李心信心中写满了无奈，但正所谓家丑不外扬，这些事说出来也只是让人取笑，还不如不说。
于是他扯出一丝苦笑，拿过摊位老板递过来的香烛，把钱付了以后便离开了。
后来为了避免出现同样尴尬的情况，李心信不得不换了别的摊位，但即使如此，还是避免不了异样的目光。
后来他干脆就不管别人怎么想了，该买的还是买，只是每次都来去匆匆，为的就是杜绝了别人寻根问底的可能。
相比起李心信的驾轻就熟，李心桥对祭拜之事一窍不通。
她既不知道墓园的开放时间，也不知道祭拜的流程，就连祭拜的用品需要用到什么东西，她都一概不知。
但对于女性操办拜祭祖先的风俗，她还是依稀记得的。
因为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清明节祭拜祖先的事都是由她亲自准备的，当时她还意味深长地对李心桥说，“以后嫁了人，就该换你来了，所以现在你就该学着点了。”
当时李心桥尚且是个中学生，只记得墓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以及伴随而来的满天飞舞的红色碎纸末，除此之外，便没有更深的记忆了。
如今她看到了李心信给她留的纸条，反而勾起了她这段回忆，只是当时年少无知的她绝不会料到，数年后母亲竟成了埋在里面的一份子，而她却成了祭拜的人。
也不知道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李心信每年祭拜母亲的时候，又是怎样替她开脱的。
想到如今她已经回国了，唯一的一次祭拜也没能出一份力，反而事事都由李心信操办，她就像一个无关痛痒的局外人一样，她只感到一阵阵痛心和羞愧。
她抬眸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公寓，最后还是决定给李心信拨去了电话。
她等了好一阵子，电话才接通了。
“哥，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期待。
电话那边有些嘈杂，清晰传来穿梭的机动车声，李心信的声音却小得很，仿佛要被周边嘈杂的声音掩盖。
“我刚买好祭拜的东西，准备回来了，你已经回到公寓了？”
李心桥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着要是赶得及的话，她还可以和李心信一起购置，付账也好，帮忙提东西也好，好歹也叫有出过力，不至于坐享其成，全依仗李心信一人。
但现在他却说已经买完东西了，而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她这个细微的愿望恐怕也要落空了。
“我刚回到，原本想着如果你只是刚出门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买，没想到你已经买好了。”李心桥的声音带了几分低落。
李心信本以为她不愿意做这些事，所以才提前赶在她回来之前置办了，没想到她竟然提出了请求，这让他感到一丝惊喜。
为了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李心信马上改口说，“我在凤岭路那边，这摊档没纸钱了，老板介绍我去另一个摊位。要是你现在没事儿的话，就过来一趟吧，顺手把入户柜子上面的环保袋拿一下，东西太多了，有些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