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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后巷厨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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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心桥不自觉看入迷了。

    良久,她才开口问了张逸朗一句,“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怎么感觉不像住在这居民楼?”

    张逸朗随手指了指正看着炉火的老妇人,“除了那对夫妇住在居民楼的一楼,其他人都不是这里的居民。”

    “如果你了解过这边的城市规划,应该知道儿童医院附近除了有肾病中心,还有一家肿瘤医院。来这后巷做菜的人,都是病人家属,为了让病人能吃上可口而有营养的饭菜,才到这里来。”

    李心桥有些不能理解,“每个医院不是都有饭堂吗?我记得儿童医院就有分职工饭堂和访客饭堂,而且病人也有专门的配餐”

    张逸朗早就料到李心桥会有这样的疑问,耐心地解释说,“职工饭堂有医院内部补贴,价钱比访客饭堂和病人配餐都要便宜不少。再说了,饭堂的菜式有限,要是住院时间一长,吃来吃去都是那些菜,难免会腻。”

    “但这里却不同,你可以自行到附近的菜市场选购喜欢的食材,然后带到这后巷厨房里。洗涤用水、煤炭、盐油和炊具都是现成的,炒一个菜只需要支付一块钱,炖一个汤二点五元,米饭和白粥都是一块钱一盒,病人每天都能吃到冒着热气的饭菜,和家里没什么两样。”

    李心桥把张逸朗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心里,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边忙着给患病家人做菜炖汤的老少男女,顿时感慨万千。

    “虽然自己做菜炖汤也不一定省得了多少钱,但起码饭菜里有家的味道,多少也能让那些长期住院的病人,稍稍感到安慰。”张逸朗喃喃道。

    李心桥收回了目光,头微微仰着望向张逸朗的双目,“这就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张逸朗并没有否认,反而回了句,“这当中有不少人,经济条件本就不怎么好,加上无论是需要血液透析还是使用抗癌药物,都是不菲的费用。在这里,他们只能租住在狭窄的单间,这后巷厨房便成了他们和家乡味道唯一的联系。”

    “我之所以带你到这里来,就是希望让你知道,你哥本身就是肾病病人,儿子患的又是需要长期抗争的血液病,他需要的正是家里人的支持。在生与死之间,谁是谁非也已经不太重要了,最重要的永远是——珍惜眼前人。”

    李心桥本就为当日自己反应过激而心生后悔,现在被张逸朗这么一说,更觉愧疚不已。

    的确,她的父亲已经是别人的了,但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却始终是她的哥哥,她的确不应该死死捉住这件尘封多年的往事不放,迁怒了哥哥的欺瞒。

    其实只要她回头细想,她其实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可惜当时她一心只在高考之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父母之间的不对劲。

    而且,李心信对父亲向来尊敬看重,想必在知道这件事时,他也是难过的吧?

    只是当时激怒的李心桥只想到了自己被欺瞒,却没能体会他夹在中间的难处,还跟他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现在想来,那些话就像一根根木刺,深深地扎在肉中,因为久未拔除,伤口早就化脓

    她想到要是小可爱和李心信都离开了她,那她在这里,真的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种孑然一身的感觉,让她不由得红了眼睛。

    虽说她在国外的时候,抱着的就是断绝六亲的想法,但当生死横在面前时,她才深刻体会到,原来自己当初的想法竟是如此的肤浅。

    偏偏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茫茫众生之中,难得有几个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血脉,彼此相处的时候像陌生人一样,生疏冷淡,但当再也见不着对方时,却又觉得彼此相亲。

    她看着那些像蝼蚁一样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眼眶竟不自觉湿润了起来。

    她向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被触动,只觉得自己成了那些人之中的一份子。

    张逸朗见她红着一双眼,却强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只觉得十分心疼。

    他骨子里的克制和多年来对她的不忘,此时终于因为她眼眶的潮湿而瞬间瓦解。

    他心疼地伸出双手,把她轻轻搂入怀中。

    但他并没有用上什么力,要是李心桥不愿在他怀中,她随时可以挣扎开来。

    但她却没有。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他的投诚,她无法挣脱。

    或者是她在外面漂泊得太远太久了,披在身上的盔甲给了她坚强的外表,却没人知道她早已经因为负重而行导致身心疲累。

    所以在面对这样温厚的胸膛以及无条件的包容时,她一次又一次地劝服自己,暂时放下理智吧,就任性这一次。

    良久,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的,头埋得很深很深,但张逸朗却感到胸口的位置传来一片温热的潮湿。

    他只是沉默着,腾出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面对这样脆弱的李心桥,张逸朗感到十分心疼。

    在他既往的印象中,李心桥向来爱笑,哪怕是那次因为地理考了个不合格,生生把她的年级名次从第一拉到了第五,她也未曾掉过眼泪。

    他还记得当时她骄傲地仰着脸对他叫嚣道,“你看吧,只有我掉下去,你才能坐上这个年级第一的位置。等我什么时候把地理学明白了,你这千年老二可就没有那么威风了。”

    那个时候张牙舞爪的她,就像一只举着大钳子的螃蟹一样,骄傲而自信,仿佛天底下就没有可以让她觉得难过的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那样,低垂着头,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在那天和李心信的交谈之中,张逸朗明白李心桥之所以有这样巨大的转变,都是因为她母亲的离开。

    他可以理解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心情,但他此时还不知道,导致李心桥断情绝爱,七年来未成回国,甚至冒着生命威胁都要成为“黑幕记者”的原因,竟是因为致一药业的缘故。

    他也不知道,她的那些泪水之中,不仅有悲痛,还有不甘和愤恨,而后者更多是来自他父亲一手创办的药业王国。

    此时的他只想尽力给她安慰,只要她愿意,他的怀抱永远都是她的港湾,风雨不改,波澜不动。

    他就这样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泪水肆意挥霍殆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到怀里的李心桥默默地擦干了眼泪,然后轻轻推开了他。

    “对不起,我失态了。”

    只见李心桥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双眼肿得就像两枚小核桃一样。

    张逸朗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她递了一包纸巾,示意她擦一擦。

    李心桥也没有拒绝,接过了那包纸巾以后,转身就把脸上残余的勒痕都拭擦干净。

    “走吧,我送你回酒店去吧。”张逸朗拉起她的手,“要是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会觉得我对你做了特别过分的事。”

    “嗯?”李心桥侧目。

    “或许我不应该带你到这个后巷厨房来。”面对李心桥疑惑的眼神,张逸朗叹了一口气。

    “不,我应该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或许我永远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角落,竟有如此不同的生活。”李心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只是,你别对我这么好”李心桥话已到嘴边,却生生停止。

    她深深望了张逸朗一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眼中就像一湾春水一样,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但此时她的理智已经回归,她清晰地知道当年之事没有得到一个结果,她和张逸朗是不会有未来的。

    所以她自觉地把后半句“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依赖你”尽数咽到肚子里。

    张逸朗能感受到她对他也有好感,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当他觉得两人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却突然变脸,把他无情地推开。

    他一开始还当她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为的就是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如今她的确成功了,理应该收网,把他这个猎物收入囊中,然而她却又一次选择逃避,这实在叫张逸朗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而且她的欲言又止让张逸朗不自觉联想到陪伴了她七年的黄祖荫,心中忍不住醋海翻波。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峻,虽然他已经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甘,但捉住李心桥双肩的手臂却忍不住用了力。

    他一直避免在两人相处之时提起黄祖荫,那是因为他天生自傲,面对两人好不容易才能营造出来的独处时光,他自私地希望只有彼此,对于黄祖荫这个“后来者”,张逸朗压根不想让他占据一丁点的位置。

    然而他每次有意无意的接近和示好,换来的却是李心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和躲避,当中巨大的落差激惹了他的好胜心,使得他首次在李心桥面前开了这个口。

    “在你心中,那人陪伴了你七年,是不是比我俩相处的三年更重要?”张逸朗带着质问的语气,神情却隐隐带着忧伤。

    李心桥马上会意过来张逸朗口中所说的“那人”,指的大概就是黄祖荫了。

    她能看出他对她的念念不忘,出国七年,她又何尝不是时不时就想起两人相处的时光?

    只是,她一旦踏出去这一步,两人的关系就此改变,那对于她调查当年药方的事只会有害无益。

    她不想等彼此都离不开对方的时候,他亲眼看着她把他的父亲送入牢狱,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天,想必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以什么身份呆在他身边。

    想来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事吧?

    既然她已经预知了两人的结果,纵使她心中有再多的不舍,还是不得不把悄然萌发的嫩芽,扼杀于成长之中。

    她不愿意到时候让他发现,看似茂盛的枝叶,早就布满了虫咬的痕迹,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太过残忍了。

    所以她宁愿此时伤了他,也不肯沉溺于他的温柔之中,享受着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面对张逸朗哀怨受伤的眼神,她选择决绝地回应了一句,“起码他陪我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阶段,无关时间长短,但他在我心中确实是最为重要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听到李心桥的话,张逸朗的心一点点下沉,他再次在她身上,感受到被抛弃的绝望。

    还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七年前,哪怕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她还是轻而易举地给他带来了沉重的一击。

    只见他单薄的唇瓣微微颤动,半天才吐出了一句,“你爱他吗?”

    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李心桥有些措手不及,她虽然觉得“爱”这个词实在有些沉重,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回了句,“我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却清楚要是有人伤害他,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要是他需要我在他身边,我也会义不容辞地陪着他,就像当初他陪着我一样。”

    “在国外的那七年里,他陪着我上课,到饭堂吃饭,在我最拮据的时候也是他给我伸出援手,我早就习惯他如同空气一样围绕在我身边,也清晰地知道当初要不是他,大概在七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要不是今次小可爱的事,也许我永远不会回到中国来,在我看来,这次能遇上你,也不过是一次意外。等小可爱的病好了,我也是要回到m国去的……”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心如死灰的张逸朗打断了她的话。

    他从未试过像这一刻那般难受,所有的自尊和自傲,在她面前尽化烂泥。

    虽然当初的错过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他对此一无所知,但她说的也没有错,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黄祖荫,两人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高考结束那一年,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便得到了她出国留学的消息。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要是当初他早早向她表达心意,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哪怕她当时拒绝了他,但在他知道她经历了丧母之痛,所以才一直不愿回国时,他是否愿意心甘情愿割舍亲情,抛下在国内的一切,孤身一人出国,陪在她身边?

    他的情感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绝对是愿意的。

    但他的理智却在无时无刻提醒他,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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