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师徒之论
这扇没有关闭的通道,是给他留的,伏光心中万分清楚。
那个与师姐容貌相仿的少年,那天在众人眼皮子下奇怪的消失,还有现在眼前看到的,都在证明着这个少年的不同。
师姐与那个少年有了秘密,待他也是不同的……
一想到这里,伏光的心中就像是有蚂蚁在咬。
伏光不可抑制的沮丧,也很想自暴自弃的走入这条通道。
就正如那个少年的算计一样,或许他会被传到其他地方。
伏光很早就知道,许灵昀是他无法囚住的白鹤,是翱翔九天的凤凰。
她将他自异界召唤而来有着她的目的,可她确确实实将他救了下来,在他被逼入绝境之时。
神不在乎他的生死,亲族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可小鱼在乎,他这只小鱼在乎。
现在小鱼也有了在乎的人。
站在闪烁着诡谲光芒的通道之外,伏光思绪万千。
仅仅是一个通道,却像是在他与许灵昀面前隔开了一道鸿沟。
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比不过加西亚,此时也比不过这个新出现的少年。
伏光有些委屈的撇撇嘴,那应该说是她的新欢。
索性,伏光就地坐下,守在通道外。
隋英山上的云朵飘啊飘,像是少年惆怅有自顾自怜的心事。
他勾起两只蒲公英,愤愤的吹入那片通道中。
蒲公英似雪花般胡乱飞舞,有些又不知道被哪个风一吹,全又返了回来,趴在了他的脸上。
伏光用手搓去那些绒花,心中生起没来由的委屈。
他罕见的回忆起那故乡的记忆,他是只顶顶漂亮的人鱼,那个贵族最喜欢弄他,或是碾断他的手掌,听着人鱼优美的嗓音发出变调的惨叫。
或是拔着他鱼尾处细小隐蔽的鳞片,那是最疼的。
伏光肯定的点点头,他敢笃定那是他生涯中最疼最疼的时刻。
可人鱼极佳的恢复能力,却总是能让他恢复如初。
这些记忆已经开始褪色,伏光似乎也有意遗忘它,如今将他翻了出来,心情更加的低落。
他插了根木棍在地上,阳光打在木棍上,木棍的阴影斜在他的脚边。
伏光盯着那片阴影缓缓偏移,日头也越来越西。
他在心中一秒一秒的数,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每当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在猜测,是不是许灵昀出来了。
这种被动的感觉,又让他想到了躺在玻璃池中的时候,他说在玻璃池的边边角角,眼睛是瞎的,身上也全是伤。
他只能祈祷那位圈养他的贵族不要想起他,不要将他揪出玻璃池打骂。
他只能听着浅浅的脚步声,来判断来人的身份。
有一段时间,他的听力严重损坏,他几乎听不见明朗的脚步声,只能在反反复复想了无数种可能。
听天由命,任人安排。
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伏光垂头拔出木棍,却见地上滚落了颗小的珍珠。
他什么时候哭的?
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便再也掩不住。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人鱼特有的易感期,俗称求偶期。
人鱼成年后都会有一个阶段,这期间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都会变得极为敏感。一点点小事也会让人鱼们焦躁不安、情绪低落。
就连身体也会变得奇怪,极其渴望伴侣的抚摸。
许灵昀与忶混出来时,就看见伏光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大把珍珠,青草中也藏着几个晶莹的珍珠。
见到许灵昀后,伏光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许灵昀自进入幽冥后极为顺利。
仍是一片如鸟子般的混沌幽暗的世界,血色妖孽的幽冥花开满大地,许灵昀甚至看见上次见过的小鬼头目。
一切如常,只是她的身边却换了人。
许灵昀被忶沌带着穿过渡河,在渡河那头看到了果果的魂魄。
它像是被人特意安置在那里,也被照顾的很好,没有小鬼来欺负它。
果果还如生前那般亲近她,凑过来求摸。
许灵昀伸出手,果果的魂魄绕着她飘了一圈,又蹭着她的腿,磨蹭着要抱抱。
它这会还是圆滚滚的,q弹果冻团的模样。
许灵昀心中被它填满,又被它蹭的有些手痒,伸出手摸了两把,心中还颇有种不可思议感觉。
忶沌提醒:“许姐姐,带它出去时记得包层布,魂魄见不了光。”
于是许灵昀脱下外袍,将果果包成了球,头都没露。
伏光看着许灵昀怀中抱着一个大包裹,手更是牵着忶沌,伏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扫过,特意在双手处顿了顿
这样看来,这两人更像是一家人。
伏光的委屈喷勃而出,缓缓站起来,怀中掉落的珍珠被青草掩盖。
他几乎能想到许灵昀与那少年手牵着手,两人十指紧扣,在幽冥之中闲庭漫步,真是快活极了!
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没说话。
许灵昀愣住了,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伏光抹了把脸,珍珠的凉意让他清醒过来。
他们手都拉在一起了!还让他别哭,难道还要让他笑吗?
忶沌也凑近煽风点火:“小鱼,你哭什么呀?男子汉大丈夫不兴哭的。”
伏光瞪他,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费力咽下口中腥甜,翻涌的情绪像作乱的小孩。
他现在很想冲上去,对着忶沌的嘴巴狠狠抽两下。
许灵昀却也不给忶沌面子:“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听到许灵昀赶人,伏光心下一顿,心情立马晴朗起来。
他悄悄靠近了许灵昀,站在她身后,小珍珠也不掉了。
想着他心情不好,确实要哄一哄,许灵昀便塞他几块糖。
伏光更舒畅了,像是大夏天冲了个凉水澡,所有的厌烦委屈都消失不见。
糖,数一数,有六颗!
伏光抬头。却见忶沌盯着他,眼光中的嫉恨易于言表。
人鱼扬了扬手中的糖,当着忶沌的面剥开糖纸,将糖含入之口。
啧,好甜。
许灵昀回头看了他一眼,伏光又恢复了乖乖巧巧,眼睛亮晶晶的小狗鱼模样。
忶沌不得不撑起笑脸,找借口想要留下。
“我多留几天,果果魂魄还没归体,我留下多护几天也放心。”
他哪里是为了果果,分明是想与许灵昀多待几天。
许灵昀明显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但是关果果,又不敢将忶沌逼得太狠,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就劳你留三日,酬劳之后也会送到,不会亏了你的。”
忶沌惊喜的抬头,三日?
许灵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报高了,罢了罢了,也就忍三日。
抱着果果,许灵昀想着给杨帛画一个惊喜,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而在她身后,忶沌和伏光相继开演。
忶沌一副颤巍巍小白花的模样,伸手去勾伏光的衣袖:“小鱼,你刚刚哭得好伤心啊,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许姐姐,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不要再难过了。”
伏光拍开他的手,人鱼的耳鳍高高竖起,既警惕又生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忶沌抚着被拍红的手背,眼泪在眼眶中酝酿:“小鱼,我只是担心你误会我和许姐姐,所以才想和你解释一下,真的没别的意思。”
他声音大了些:“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到了外面就不能这样了,你要是还是生气再打我几下好了。”
忶沌这副推心置腹,实则是暗指伏光无理取闹的话全传到了许灵昀耳中。
忶沌顶着与许灵昀相似的脸,伏光讨厌不起来,却被他的话恶心到了。
他几乎要口不择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伏光也红了眼眶:“这位公子,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你,你要挑拨我与我家御主的关系。”
“我与我家御主”这几个字眼咬的极重,却恰巧踩到了忶沌的痛处。
忶沌不再说话,而伏光也识趣的没再多言,只是拨弄糖纸的声音越来越大,将糖含在口中顶到牙齿,发出一些细小的声响。
伏光撞似自言自语:“这糖真甜。”
忶沌:“……”
许灵昀不是没听到身后的明枪暗斗,表达在行动上,也是飞得更快了,努力离修罗场更远些。
……
乐国公府。
杨帛画在后院的花园内搭建起一座小小的坟茔。
那是给果果搭的。
来参加这场葬礼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与杨帛画关系好的人。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邀请许灵昀,又想到她现在事务繁忙,只是写了封奏折呈上去。
奏折经过层层传递才能到许灵昀手中,估计等她看到时这场葬礼已经结束。
小小的黄金棺材,一颗异面果,一面小碑,一捧隋英山的土就组成了坟茔的全部。
彼时她还是杨家不受宠的大小姐,身边也只有果果,果果也很懂事,费力伪装成其他灵兽的模样,陪着她在大院中蹉跎,被亲妹刁难。
从那吃人的地逃出来,一路走到现在,多难啊……
上天总要将人反复捶打,来告诉人什么叫生活。
杨帛画沉默地铲着土,将那口黄金小棺材放入挖的坑中,最后才不舍得看了一眼,小小的铲子扬起沙土盖在了那口薄棺上。
她突然的意识到,果果是真的不在了,一瞬间,心如溃堤,嚎啕大哭。
她特意将土拍的松松的,沉默的起身。
汪光明小心的建议:“拍实些,风一吹土会跑的。”
杨帛画摇头拒绝:“拍实了果果就出不来了。”
汪光明一哽,眼里涌出泪花,他欲言又止:“你……唉……”
又能说什么呢,任何安慰的话,都在此时苍白无力。
一双手搭上杨帛画的肩膀,是落玲珑。
“师父。”
落玲珑已经知道了那日实情,严格意义上来讲,果果是因为许灵昀才有了那无妄之灾。
这些日子她将杨帛画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不已,生怕这两个徒弟生了嫌隙。
她这个做师父的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袒护许灵昀,让杨帛画寒心。
可是,这日葬礼许灵昀没来,这是何故?
是杨帛画没邀请?还是许灵昀不愿来?
无论是哪种情况,做师父的总是身上多一份责任,徒弟之间的矛盾,她要尽力解决。
落玲珑犹豫着开口:“帛画,你怨你师姐吗?”
杨帛画眼睫颤颤,没答话。
或许在她没有递交请柬,而是写了封折子层层呈上去时,心中是有些怨的,现在却也消散了。
许灵昀是肉体凡胎,不是神算子,她不能算无遗漏,也不是天下无敌。
她又怎会揪着这不放?
落玲珑见她沉默,便以为自己猜重中了,于是重重叹了口气:“帛画,你别怪你师姐,你可知那盛从欢——”
“别说了!”杨帛画通红着脸,大声叫道。
明明已经不怨了,但在感受到落玲珑的偏向时,怨气重燃。
“师父,果果尸骨未寒,许灵昀怎么样盛从欢怎么样是她们的事,我只在乎我的果果没了!”
“在果果的葬礼上,你却让我不要怨她,不要怪她!若是刀砍在您的身上,您是否也能说服自己不怨不怪!”
落玲珑也发觉她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心中懊悔不已:“帛画,是师父不对,师父——”
杨帛画再次打断她,语气中隐隐带了偏激,说出的话更是刺耳:“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当初是想让我当您徒弟,可最后您又看上了许灵昀,是我不要脸的贴上来,才有幸被您收做徒弟!”
“明明您一开始想收的是我,最后又加上一个许灵昀,对她这般偏心,反而将我抛之脑后。”
“我是什么都不如她,甚至还要仰仗她,可我对她一心一意,将我能做的做到了最好,可是呢,我换来的是什么……”
杨帛画心中的小人在叫嚣,小人拼命的拦着她,不想让她说出更糟糕的话。
说这些也不是杨帛画的本意,她只是想赌一口气,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
“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当您的徒弟,也绝不会认识什么许灵昀——”
说出这句话后,杨帛画心中是畅快的,颇有种替果果扬眉吐气的感觉。
然而她发现面前的众人目光落在她的身后,表情更是僵硬惊恐。
她一点点回头,看见了许灵昀。
杨帛画浑身的血液在此刻凉透,不不,她真实的想法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