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柳元微初闻下界
不该这样的。
不该轻易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杨帛画盯着许灵昀，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其它的情绪，心头的惶恐几乎要溢出喉咙。
场中寂静了许久，汪光明焦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几番欲言又止。
最懊悔的，莫过于落玲珑了，因她一言之过，闹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汪光明拉住，她看过去汪光明冲她摇头。
临在此时，杨帛画口中还在吐出违心的话：“能让您大驾光临，还真果果和我的荣幸。”
杨帛画不知道，她此时就像竖着刺，浑身颤抖的刺猬。
是渴望被谅解，被安慰关怀的最深刻的希冀。
许灵昀看的分明，她了解她，所以她怎忍心苛责于她。
许灵昀缓缓走近她，手中托着一个衣服包成了小包袱。
杨帛画立在原地，梗着脖子瞪着许灵昀：“你还想怎样，皇帝陛下？”
人越是在慌乱时，越是会说出最嘲讽刻薄的话。
可许灵昀只是静静的站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是我的错。”
杨帛画被她抱在怀中，想要推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来得这么晚，怎么晚了还要来。
她又想说些硬气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充满委屈的，仓促的：“师姐——”
落玲珑与场中众人皆是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这就和好了？
许灵昀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轻声解释：“莫委屈了。”
“你的折子我看到了，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是去解决些事。”
她将另一手抱着的包裹塞在杨帛画怀里，提着衣袖轻轻为她擦净眼泪。
“去阴凉处打来看看，小家伙很想你呢。”
隔着一层薄布，杨帛画感受到那东西圆钝钝的，带着她抚摸过千遍的熟悉。
她怔怔的了一眼许灵昀，又看向怀中的小包裹，动也不动。
是她想的那样吗？怎么可能呢？
许灵昀催她：“快去吧。”
杨帛画冲向房间，双手颤抖的打开包裹的一角，里面是一只沉睡的魂魄。
熟悉的短尾巴，憨态可掬的睡颜，不是果果是谁？
是果果，果果回来了！
她忍不住将魂魄抱在怀中，轻拍着，如同拍着孩子的睡梦。
“果果。”
这一声呼唤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落玲珑与众人皆是不可思议的盯着许灵昀，这是人能办到的事？
难不成她真是天道亲闺女？
什么，当这事传到王念娇耳中时，更坐实了许灵昀那句“下头有人”，于是他炼丹药的速度更快了些，生怕许灵昀将他搞下去。
阳寿未尽就死了，多冤呐。
杨帛画大哭一场后，扭扭捏捏的向落玲珑道歉：“师父，对不起。”
落玲珑拍拍徒儿的脑袋，佯装生气的道：“做师父的还能跟徒弟质气，去去去，抱你的果果去。”
杨帛画傻笑，又听许灵昀说要给果果找一个新身体，最好是用异面果催发而成。
于是那座的坟茔又被扒拉开，纯金小棺材也连带的被掀翻，抠出了那颗异面果。
杨帛画对汪光明笑得傻呵呵的：“真好挖，我就说把土拍松点有用吧。”
汪光明：“……”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是很替杨帛画开心的。
少年的眉梢眼角染上笑意，圆圆的脸像一颗汤圆，他的视线不住的追寻许灵昀的身影，触之即离。
她总是这样神奇，好像所有不可能在这里也化为了可能。
他很想对他说，飞的再高些吧，山有峰顶处，水有穷尽时。
莫要让俗事绊住的脚步，走出这片世界，大放光芒去吧。
……
落玲珑找上了许灵昀。
落玲珑不知道起死回魂的代价是什么，她不敢去想，又难以抑制心中的希冀。
她抹了一把脸，先是问：“徒儿，果果……你是怎样做到的，身体可有受伤？”
许灵昀自然不能将实情相告，也不能说毫发无损，于是她琢磨着答：“有一些小代价，也无大碍。”
落玲珑欲言又止，心里天人交战。
要说又觉得难以启齿，不说又觉得不甘心。
在知道许灵昀有这样的手段后，她难以抑制想到了李琼玹。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疯长，果果可以，李琼玹说不定也行。
于是，她厚着脸皮对许灵昀道：“师父想拜托你找个人，你能不能……”
这么一说，许灵昀就明白了，她露出难色，她本意与忶沌她是再不想有纠缠，但落玲珑给了她很多帮助，许灵昀一时没接话。
“是我为难你了。”落玲珑心里发苦，她安慰自己，这都过去多久了，李琼玹说不准早就不在了。
许灵昀沉吟片刻后道：“那人是谁，有何样貌特征。”
落玲珑心中一喜，又是愧疚又是开心：“是李琼玹……”
她又展开一副画像展开：“她还是琼玹学宫的某任山长呢，也是你的琼玹小界原本的主人。”
“看，这就是她。”
许灵昀知道的事，落玲珑却特意强调，像是害怕别人忘记了她。
许灵昀微微一愣。
半晌后，她缓缓道：“师父，我在幽冥与她见过一面，她……渡过渡河，转世轮回去了。”
落玲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表情，怅然又欣喜。
“好……挺好啊……”
干巴巴。
她满腔的惋惜与遗憾像是被点燃的烟花，在黑暗中大放光明。
“挺好。”最后她说。
……
上界，柳元微走出院落时，突然一阵心悸。
鼻子也犯痒，她打了声喷嚏，嘀咕道：谁想我呢。
短短几年，柳元微己十五岁了。
院中一颗粗壮的槐树，繁盛如盖，它的枝桠如龙般蜿蜒盘旋向上，她的少女时光就这样在上面一晃就过。
前不久，她更是在前不久中洲举办的御兽大赛得了的魁首，一时间风光无量。
她如愿以偿的成了人人口中的天才，可只有柳元微自己知道，她失去的是什么。
同一年出生的玩伴只不过七八岁，独独她被按上的加速键。
早些年还不太明显，而现在与玩伴站在一起，分明是少女与孩童的差距。
这样的成长速度令她恐慌，于是，她更加努力的修炼。
她想在韶华逝去前，站到更高的地方。
她的朋友逐渐少了，与玩伴也渐行渐远，修炼占满了她的全部，柳元微时不时会回想起那个在她人生中惊鸿一现的许姐姐。
自从被海异人掳走，又被她救回之后，自己再也没有她见过。
在失落之余，她也在努力研习那本册子，青缘因此成功完成了蜕翎，在一次次大赛中大放异彩。
柳元微也逐渐察觉到，许灵昀给她的册子的珍贵，于是也将这个秘密紧紧隐藏。
心中藏着事，柳元微走了稍微慢了些，兀的，她感觉到鼻尖一阵湿润。
抬头一看，竟是下雨了。
天雾蒙蒙的，泛着颓丧的青灰色，下的雨珠极大，短短几下就将地面全部打湿。
柳元微皱皱眉，这几天，天象有些异变，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阴云在远方的某一处汇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外出的人也少了，听说前线的战士也停了，整个世界更像是短暂陷入了一场停滞中。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祖辈的态度，他们好像被某件事困扰，焦虑不安。
柳元微站在树下，她仰头望着那浓黑如墨的云团，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片天空，就像是被人用锅盖捂住，闷热而又压抑。雷声隆隆，却始终未落下来。
有什么东西再提醒她，催促她，让她去探索真相。
她回想起前些日子，那场令她永生难忘的御兽大赛。
那时，青缘赛中蜕翎。
只是，那时的雷云带给她的感觉是生机勃勃，就像新生的婴儿，充满了无尽的活力和希望。
而现在怎么一副诡异不祥的样子。
柳元微原本是打算去演武堂的，但现在一想，便转了脚步，走向父亲的书房。
或许，爹爹会知道什么。
来到书房时，柳爹正在和族中长老议事，柳元微不好打扰，便乖乖守在门外，她零碎的听到了几个字眼。
“……下界……”
“做好准备……”
“一界……生灵……”
听着这些，柳元微心中疑惑更甚，于是凑进了附耳听去。
祖父的声音传了出来：“近日天地异变，清算已经开始，那些家伙恐怕会提前有所动作，不能再拖了，咱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柳元微心中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她竖起耳朵，却只捕捉到祖父沉重的叹息声和长长的一声：“唉”。
柳元微的祖父，也就是柳损，早在她偷听时发现了她。
原以为听一阵的就会走了，但这小妮子一声不吭直愣愣的偷听。
柳损对这个天资出众的孙女还是很疼爱的，为了不让她多想，便打开门，招手让她进来。
柳元微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愧，跑到柳损面前喊了声祖父。
柳损摸摸她的头：“听了这么久，可听出些门道？”
柳元微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祖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叔祖当即蹙起眉头：“这种事，你们小娃娃不用操心。”
“诶，别这么凶，小孩子好奇心都重。”
柳损拍了拍手：“告诉元微也没什么，省得她乱操心。”
这就是要维护的意思了，叔祖们也不说话了。
看着柳元微稚嫩的脸庞，祖父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在这片穹宇之下，还有一方小世界，我们称它为绝灵之地。”
“这片绝灵之地，是倾尽三族之力合力打造，其中生灵繁衍，已有万年之久。”
柳元微追问：“然后呢？”
一位叔祖接过话茬：“然后那个小世界要炸了，看见那边的云了吗，天意如此。”
柳元微脑中轰的一下，好像有什么正在苏醒，她缓缓的摇头：“怎么会炸呢？祖父不是说绝灵之地有生灵繁衍吗？”
“那些生灵算什么？如果他们不死，倒霉的或许就是我们了！”这位叔祖蹙着眉，似乎对柳元微的善心不满。
他有心说教：“元微啊，你是未来的家主，你的心要硬一些。”
柳损露出头痛的表情，连忙出来打圆场：“今天就到这里，就到这里了，元微啊，有些事是你们现在不能知道的，我们柳家最近在准备一些事，不能让你们这些孩子掺和进来……”
柳元微心中焦急的要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她找了个借口：“祖父，我也是柳家的一份子，我也想出一份力。”
“去去去，你才多大呢。”
被赶出来后，柳元微心中对探查出真相的想法更为坚定，在祖父提到绝灵之地时，她的心慌和异样做不了假。
那个地方，一定和她有渊源，或许，查明真相就能够解决她生长过快的问题。
谁不想活得久一些。
柳元微决定到了夜晚，去阿爹那里套些话，如果不成……
她捏紧拳头，如果不成就夜闯祖父书房。
祖父最宠她，就算被发现了也肯定狠不下心罚她。
柳元微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在夜幕降临之时，悄悄摸向了书房。
她小心翼翼的避过巡逻的侍卫，仗着青缘独有隐匿气息的法子，在夜色中穿行。
离得越近，她的心跳的越快，就像是要跳出胸膛，那种即将揭开谜面的忐忑和期待交织在一起，让她既兴奋又紧张。
终于，她来到了书房的窗外。
透过半开的窗户，柳元微可以清晰的看见祖父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捧着本古籍，正在看着什么。
看来这下是不行了，她刚要回去一道身影从她眼前掠过。
柳元微定睛一看，正是她的祖父。
柳损眯着眼睛：“黑天半夜，鬼鬼祟祟，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柳元微抱住她的胳膊使劲撒娇：“祖父，我实在好奇嘛，你给我说清楚些我就绝对不搞这些小动作了。”
“说什么说，赶紧回去睡觉去。”
柳元微往地上一坐，气鼓鼓的扭头：“您不说我不走。”
柳损气的吹胡子瞪眼，拿她没办法。
身体长大了又怎样，心里还是个小娃娃，还得哄着。
他摆摆手：“进来吧，进来吧。”
“您答应了？”
“废话，不答应让你进来干什么。”
这晚，屋内的烛光亮了许久。
第二日，南岭柳家小少主柳元微不告而别，消失在了南岭，寻人通告张贴了满南岭，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