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松
“舍妹带来的酱。”
“怪不得午时没有在膳堂看见你。”江侃和杜辞不在一个班级,杜辞在甲班,江侃在乙班。两人平时大都会坐在一起吃饭,可今天他却没有看到辞哥儿的身影,他还去庐舍找过,也没找到。
说起来两人相识还有一段戏剧性的原因,
清风书院开设蒙学,杜辞自幼在这里进学,他人聪敏好学,谦虚有礼,受到了师长们的一致喜爱。
江侃是学院夫子的儿子,生性调皮。自从杜辞来到书院以后,他严肃古板的父亲就时常把他挂在嘴边,“你看看人家杜辞……你怎么不跟杜辞学学?……”
一来二去,江侃就对这个杜辞产生了怨恨。
小孩子掩藏不住喜怒,为此他去寻杜辞打了一架。
原以为杜辞是个柔弱书呆,定会被他揍得脸肿鼻青,可万万没想到挨揍的竟是自己。
自此以后,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
杜辞了解他的性子,若是现在不满足他的好奇心,他估计后两天都会想着这事儿。
嗯,绝对不是自己也想吃了。
杜辞神态自若地打开了盖子,“蘑菇肉酱,尝尝。”
古代的酱油没有现代的那么清澈澄亮,它比较浓稠,里面还有未过滤完全的杂质,更像老抽多一些。因此制作出来的香菇酱颜色比较深,样子不甚好看。
再搭配上灰扑扑的罐子,让人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江侃有所退却,可那香浓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杜辞不管他,从罐子里面挖了一小勺香菇酱,酱汁顺着白色的米饭慢慢往下滑落,米饭上渡了一层褐色。
大兴朝处于全盛时期,但也是不能顿顿吃米饭,杜家如此,清风书院亦是如此。
三餐主食由杂粮、大米和面相互交替,膳堂每餐会提供一菜一汤,菜是荤素搭配,汤只是简单的青菜汤。
自古而今,大锅饭的味道都不咋的。
杜辞六岁开蒙,至今已有八载。在这期间,膳堂从来没有换过厨师。不过他这人沉得住气,就算饭菜吃腻了不合胃口,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把酱和米饭拌匀,然后慢悠悠地用筷子夹了一口,新奇的滋味在舌尖上爆开。
他的眉毛动了动,又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心情很好的表现。而江侃,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无疑是非常了解杜辞的人。
现在看见他这个模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江侃把罐子拉到了自己面前,“咱妹辛苦带来的酱,我这当哥哥的得好好尝尝才行。”
话说着也给自己挖了一勺,学着好友的样子,把酱和米饭拌匀。
杜辞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是我妹妹。”
江侃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他现在的全部感官都集中于口腔,咸、辣、鲜、嫩,齐齐涌出,是他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他定定愣了几秒,然后加快咀嚼的速度。只是他碗里的饭早就被吃了大半,拌了酱后也只有几口而已,他头一次后悔自己取饭取少了。
“这酱甚是美味!”
江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派优雅,丝毫不见刚才的失态。
尝过了酱,他的目光放在了篮子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上,他记得刚才自己闻到的是两种香味来着。
见好友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只好主动开口询问,“辞哥儿,这又是什么?”
“不知。”
“那我可否……?”
“不行。”杜辞拒绝,他不是小气,主要是怕里面是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待他检查过后再说。
江侃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有点失望。不过他读书多年,也懂礼数,没再吵着要看,而是带着略显谄媚的笑容道:“若是什么好吃的,辞哥儿你可别藏私!”
杜辞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喂,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藏私了?”
\"呵。\"
……
另一边,杜若和赵铁柱回到山原村时,约莫申时中,还没到傍晚。
赵李氏显然得了丈夫得吩咐,早在杜家等着了,此时正和柳二娘坐在桃树下晒着太阳缝缝补补。
杜若跳下牛车,把京里买到的东西搬下来,赵李氏赶忙上前搭把手。
等杜若休息好,她才很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若若,还得劳烦你教教婶娘怎么处理这臭烘烘的猪下水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像赵李氏这样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自然懂得怎么清洗这些腌臜食材,但上次卤下水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竟没有一丝异味。她之前无论怎么洗,洗几遍,那股子腥臊还是挥之不去。
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急忙补充:“要是不方便,婶娘出钱……”她暗恼自己嘴快,能祛除猪下水腥臊的法子估计是什么秘方,她怎么就大大咧咧地让人家教呢!
实在不应该。
杜若笑了笑,摆摆手道:“没什么的,婶娘,你先把肠子里的东西洗干净,再用盐……”
“怪不得你清洗的大肠没有什么异味,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复杂的学问。那行,婶娘这就回家把下水处理干净,之后就麻烦你帮忙做一下了。”
“嗯,好,婶娘别客气。”
送走了赵铁柱一家,杜若挨着娘亲坐在一块儿,把头轻靠在娘亲肚子上,感受着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胎动。
“娘,他动了,好有劲儿啊。”
柳二娘慈爱地看着小闺女,轻笑道:“他是个健壮的孩子。”
近日来,胎动越发频繁,肚子不时会出现小鼓包,她身为娘亲,自然知道他的劲儿有多大。
杜若听见娘亲柔柔的话语,顿时面露心疼,“娘,辛苦你了。”
“傻孩子……”柳二娘险些落泪,女人怀孕,大家都关心孩子是否安全、健康,很少有人会问孕妇会不会累,辛不辛苦。
她的小闺女哟,真贴心啊。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杜若瞧着太阳快要落山,起身进厨房开始忙活。
自从她展露了厨艺方面的天赋之后,掌勺权自然而然就移交到她的手上。不然也没办法,杜家现在这样,爹爹卧床,娘亲大着肚子,姐姐的手又非常重要,只有她能担此大任了。
大骨清洗后敲碎,直接入冷水中煲煮,煮出浮沫后撇净,再加入切成了块状的白萝卜、红枣和枸杞,慢火细炖。
杜若原本还想割点肉,再炒个菠菜来着,只是她前几天顿顿做肉,被杜河和柳二娘用欲言又止地的眼神看了两天,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杜家不算富有,也不算穷困。可没有那个人家能餐餐吃肉的,他们惯于把钱存起来,留给儿女以防万一。
这与杜若的想法相悖,在她的想法中,钱赚回来就是用来花的,在饮食上抠搜不值当。
可她也得尊重爹娘的想法和习惯,以后再慢慢潜移默化便是了。
炒了个菠菜,里面放了点蒜苗,加上她舍得放油,这道菜一样喷香。
主食一如往常,是杂粮饭。
在她做饭期间,赵李氏把处理干净的下水端来了,她从小洋房里偷渡出了一包卤料,投进锅中帮其卤制。小洋房里的卤料包不多了,好在这边药材铺子里能找到各种香料,用完再配便是,正好把老卤保存下来,老卤越卤越香呢。
“这样煮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赵李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儿,笑道:“那我待会再来。”杜家准备吃晚饭,她有心想要看火也不好意思呆。
“婶娘,要不您在我这吃得了。”
“不了不了,我也要回家做饭咧。只是又得麻烦若若了。”
“没事的婶娘,那您路上小心点。”两家之间有不少距离,前两天还下着雨,地上湿滑。
锅里的骨头汤咕噜咕噜翻腾,白萝卜煮得软烂,杜若用大汤碗盛出。
晚餐真的很简单,白萝卜筒骨汤、清炒菠菜和杂粮饭,可一家子面上全是满足。
杜若心疼娘亲,去厨房拿了个小罐子出来。
杜音以为是蘑菇肉酱,开口道:“若若,给我来一勺。”
只是里面却不是她所想的酱料,而是一种褐色粉末带丝状的东西,不细看的话,她还以为是黄土。
“这是什么?”
杜若给大家碗里都放了一勺,娘亲多些。
“肉松。”
这是她用做酱剩余的瘦肉做的,制作过程不算复杂,但需要耐心。
今儿她进京时,给大哥带了一包,家里就只剩下一小罐了。
杜音看着碗里的肉松,惊奇道:“原来肉还能做成这样的,好香!”
杜河则是开口道:“这肉松留给你们吃,爹不吃。”
肉可是金贵的东西。
杜若无奈,“爹,还有呢,没了我再做。”
“怎可这样铺张!”杜河没有怪闺女的意思,只是他要静养,家中无任何进项,就算有闺女之前挣的一百多两,他还是感到不安。
家中嚼用,儿子束脩笔墨花费,这些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媳妇又快生了,得请稳婆,弥月礼时还得摆酒,桩桩件件都需要钱呐。
杜若放下筷子,“爹,我能赚钱的,我想进京摆个小食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