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壶苦茶
京城，勤政殿。
老朱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手揉了揉眉心。
“皇上，忙活了一天，要不今个这些奏折就先不批复了，先回去歇歇吧？”刘大富弓着身子，在一边小声说道。
“如何能不批复？这些都是太子送过来必须咱亲自定夺的奏折，无关紧要的都已经挡在了太子那边，剩下的想必都是些重要的国事，咱晚歇息一会事小，国事多耽搁一会可是大事。”
“可是皇上，您已经连续批复两个时辰了。”
老朱苦笑一下：“人人看见的都是皇帝万人之上的权利与殊荣，又有谁能知道，皇上每天所要面临的也是常人万倍的事务。既然做了这个皇上，咱就得完成皇上该做的事情。”
“刘大富，给咱泡一壶浓茶过来，提提神，批复完这些奏折，咱就去休息。”
刘大富心疼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不一会就捧着一个茶壶走了进来。
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满满地倒了一碗。
“皇上每日天不亮就要早朝，回来之后用过午膳都不得休息就要批复奏折，您这身子就是铁打的，一直这样下去也扛不住啊。”
“有什么办法，谁叫咱是皇帝？”
“朝臣们还不是一样，早朝之后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忙，他们一天下来也一样的辛苦。”
“行了，别抱怨了。还好今个奏折不是很多，再坚持一会就完了。”
老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浓茶，皱着眉头砸吧了几下嘴：“真苦。”
刘大富急忙道：“皇上，要不老奴重新给您再泡一壶？”
“不用了，茶若是不够浓，又如何提神？”
“可是，这茶太苦。。。”
“行了，不苦，刚好。”老朱说着，就拿起了另外一道奏折。
看了一会，刚刚拿起朱笔准备落下，一名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皇上，户部尚书李汉卿，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求见。”
老朱眉头一皱，有点恼火的扔下了手中的朱笔。
“有什么事情早朝上不说，非要等到咱静下心批阅奏折的时候进来？”
“若是咱偷个懒，现在已经歇息，还要将咱从床榻上拉起来不成？”
“皇上，或许是急事呢。”刘大富急忙道。
“急事，有多急？一个户部尚书，一个中书省丞相，多大的事情解决不了还不敢耽搁，非要这个时候来打搅咱？”
听着老朱的牢骚，刘大富知道，老朱今个是真的累了。
别说老朱忙活了一天，自己就是这样跟着，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站了一天，两个小腿肚子都有点招架不住。
刚才出去泡茶的时候，刘大富趁着倒水的功夫弯下腰使劲的揉捏了几下自己的小腿。
心中也忍不住的盼望着老朱最好困得不行了，放下奏折直接回去睡觉。
那样的话，自己也好找个机会好好的坐上一阵，休息一下。
看了看老朱，小声询问道：“皇上，那要不要让他们明日再来。”
“算了，让他们进来。”
“这么晚求见，想必定是重要的国事，咱若是已经睡下也就算了，既然还没睡，多熬一会又何妨。”
“皇上可真是勤政啊。”刘大富由衷地道。
“别啰嗦了，宣。”
随着小太监一道细细的嗓音传出，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站在老朱面前，两人急忙行礼。
“嗯，说吧，这么晚进宫来所为何事？”
李汉卿看了一眼李善长，向前迈出一小步：“皇上，兰州知府黄士良被抄家的银子，过几日就要进京了。”
“嗯，你的意思今个还没进京？”
李汉卿一怔：“没有。”
“咱以为你这么晚进宫，是告诉咱银子已经到了呢。”老朱的话语有点冰冷。
李汉卿看了看老朱脸上的倦容，顿时明白。
赶忙解释道：“皇上，微臣知道这个时候进宫，已然打扰了您的休息，可是有些话，臣原本打算在朝堂上说，仔细想了想还是不妥，只得赶往这勤政殿。”
李汉卿故意将勤政殿三个字的音，咬得重了一点。
勤政殿，这是老朱在朝堂之上亲自给取的名字。
顾名思义，便是皇上勤于朝政的地方。
在勤政殿，再懒惰的人，也得勤奋起来，包括老朱自己。
老朱岂能听不出来这种言外之意。
当即脸色一拉：“嗯，你这是指责咱不够勤政？”
“不敢不敢。”
李汉卿连忙跪倒在地：“皇上自登基以来，每日早朝从未间断，下朝之后更是批阅奏折至深夜，朝中大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说皇上不够勤政，那这整个天下历朝历代，便没有勤政的皇帝了。”
“哼。”
老朱一声冷哼，脸色却是比刚才缓和了许多：“那你将勤政殿这三个字特意咬得这么重，当真以为咱听不出来？”
“皇上。”
“臣并未故意将这三个字咬的重，而是臣的口音本来就重。”
老朱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咱就不与你纠结口音重不重的事情了，直接说，进宫所为何事？”
李汉卿缓了缓，小声道。
“皇上，臣来是想问，甘肃草药被调包一案，抄家之人众多，为何只有黄士良的银子运回来，其，其他的却没有。。。”
“就这点事？”
“就这点事。”
“李大人，就这么点事情，为何朝堂上你不能问，非要追到宫里来问？”
老朱再次有点恼火。
芝麻绿大的一点破事，明明自己已经困得只剩下打哈欠了，还要一直追到宫里来耽搁时间。
是觉着咱的身子是铁打的，还是觉着明个不用早朝了。
“皇上，那陈光虽然还未入朝，可他之前也是一县之令，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当懂得朝廷律法。”
“此次抄家甘肃数十名官员，财产银子不运回京城，朝中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微臣以为，他陈光就算是钦差，也断然没有私自扣用抄家银两的胆子，莫非是皇上您特许了？”
“可历朝历代，凡是抄家的银子，无不是如数上缴国库，就算急用，也得上缴国库之后再重新拨出，现抄现用的事情，在微臣的记忆里，从未发生过的。。。”
李汉卿一脸的真挚，任谁听了此话，再看了他的表情，都会明白，他之所以朝堂上闭口不言，追到勤政殿才开口，就是怕皇上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公布于众。
老朱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同来的李善长：“你也是为此事而来？”
李善长点头：“是，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朝廷向兰州府派遣运送银子队伍的时候，朝堂之上就有人开始疑惑，为何不向定西县也派遣运送银子的队伍。”
“臣想着皇上可能已经早做了安排，便想着法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可这几天，随着兰州的银子即将进京，私下向老臣询问定西一事的朝臣越来越多，陈虽然还想糊弄过去，可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老朱冷冷地道：“他们都问你什么？”
李善长道：“他们问老臣，定西不是抄家了一众官员么，为何不见朝廷过去运送银子。他们还问，定西一案朝廷还未回复，陈光就开始抄家，这样合不合律法。”
“甚至有人还疑惑，陈光虽然治理能力比较出众，可之前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面对这么大的案子，处理起来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老朱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就是有人质疑陈光的能力了？”
李善长急忙摆手：“倒不是有人怀疑陈光的能力，是怕他阅历尚浅，恐怕对案情有所纰漏。”
跟着老朱几十年，对于老朱的心思，李善长自认为非常的了解。
没登基的时候，老朱虚心进取，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进言，都有耐心全部听完。
可自从登上大统成为皇帝以来，整个人已经变了许多。
看似依旧很有耐心地听取进言，其实心中对于那些不认同的言辞，已经是非常厌恶。
尤其是对老朱的一些决定，即便心中不认可，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地当面说出来。
即便老朱脸上依旧微笑着，心中的芥蒂恐怕会就此留下。
陈光乃是领了圣旨的钦差，质疑陈光，便等同于质疑老朱。
老朱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刘大富。”
“老奴在。”
“二位大人说了半天，想必也一定口渴了，给他们一人也倒一碗茶。”
虽然知道茶壶里面的茶水异常苦涩，乃是专门用来提神的，可瞅了瞅老朱的脸色，刘大富又哪敢分辨。
连忙又拿出两个茶碗，分别倒得满满的，递到了二人面前。
“二位大人，皇上赐茶。”
李汉卿李善长二人对望了一眼，虽然不明白老朱为何突然赐茶，可皇上赐给的东西，谁敢拒绝。
即便是一碗毒茶，照样的万分感恩地喝进肚子里去。
不过，两人倒是没有往毒茶方面去想。
一是两人说的话虽然有点不太好听，可那不过是朝堂上的真实声音，就算因此惹得老朱不高兴，也没到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的地步。
第二，这茶壶里面的茶，刚才老朱自己也喝了。
天下哪有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情。
只想着，老朱看着二人站立许久，又说了许久，赐一碗茶，让自己解解渴罢了。
感激之情顿时溢于脸上，举着茶碗躬身一礼：“谢皇上。”
说完，二人仰头，一口气将茶碗中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老朱眉头一皱。
如此苦涩的茶水，这两人竟然一饮而尽，他们竟然这么口渴么？
李善长，李汉卿半二人张着嘴，口腔里苦不堪言。
皇上这是几辈子没喝过茶啊，怎么和个土财主一样，茶壶里面放了多少茶叶？
这么苦，比毒药都苦，叫人如何下肚。
“二位，要不要再来一碗？”老朱很是关心的问道。
“不了不了，一碗足以，一万足以。”李汉卿急忙摆手。
若不是身处勤政殿，李汉卿都想转过身将刚才喝下去的茶水吐出来。
这么苦的茶水放肚子里，只怕几天下来吃饭都尝不出来味，只会一肚子的苦水。
毕竟跟随老朱多年，李善长的胆子大一些。
砸吧着嘴，脸上一阵抽搐：“皇上，这茶为何如此之苦？”
“你尝到了苦？”
“嗯，苦。”
“刚才咱审批奏折有点犯困，特意让刘大富泡来提神用的浓茶，想着二位大人也忙活了一天，提提神我们好好聊聊的。”
“咱只是轻抿了一口，你们却是一口喝了下去，咱还以为你们原本就好喝浓茶，或者是口渴的厉害。”
老朱又看向一边张着嘴的李汉卿：“你不觉着苦么？”
虽然无论是口腔还是心中都是一阵苦涩，可刚才为了讨好老朱，李汉卿硬是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现在虽然知道了此茶的真实用途，可若是改口受苦，就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刚才的虚伪。
“不苦不苦，微臣喝茶一向口味比较重，皇上方才的赐茶，口味刚刚好。微臣嘴里现在还有着浓浓的茶香呢。”
“是不是，刘大富，给尚书大人再倒一碗。”
老朱扭头看向刘大富：“这茶咱刚才就觉着苦，可苏杭进贡过来的茶叶，倒了又觉着可惜。这下好了，都给尚书大人喝了吧，你一会重新泡一壶。”
李汉卿真恨不得朝着自己的嘴巴抽两下。
都这么苦了，为何非要贱兮兮的说味道刚刚好，嘴里面还全都是茶香。
这下好了，那就香个够。
老朱的茶壶不大，可也是连续倒了两茶碗，差点将李汉卿给喝得吐出来，终于是见底了。
“李大人，这下可解渴了？”老朱很是贴心的问道。
“解了，解了，这下彻底的解渴了。”
“皇上的茶水堪比圣水，微臣好几天不喝茶都不会口渴了。”
李汉卿脸上努力地挤出笑容，感恩戴德地道。
“嗯，那就好。对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接着说，接着说。”
李汉卿道：“回皇上，刚才说到，众臣怕陈光。。。”
“咳咳咳。”李善长干咳了三声，李汉卿急忙止住话题。
“丞相大人，您这是呛着了吗？”
李善长摆摆手，朝着李汉卿使了个眼色，抬头看向老朱：“皇上，李尚书刚才说，过几日兰州知府黄士良抄家的银子就要到了。”
“锦里那边战事吃紧，这银子一到的话，可否先拨出来一部分用作军费？”
“我大明王朝，第一重要的便是战事。等银子一到，先紧着军费用。”老朱很是干脆的道。
“好，那微臣回去好好计算一下锦里那边所需军费开支的具体支出，明个早朝呈报给皇上。”
“还有其他事情没？”
“没了。”
“你们也辛苦了一天，若无他事，回去早点休息吧。”
“臣告退。”
“臣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