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说谎
孟方正在修建的沟渠，正是黄河北引的主干渠道，不但挖得有一丈多宽，更是有着五尺之深。
孟方一边在旁边积极指挥，一边思量着主渠道贯通之后，各地饮水灌溉的具体分配问题。
沟底几名百姓挥汗如雨，用锄头将沟渠进一步加深。
“大人，这沟渠底部竟然出现了一眼泉水。”
有百姓叫到。
孟方转头看去，果然在靠近沟渠右边的最深处，有着些许的泉水涌出。
“大家绕开泉水位置，全是稀泥的就不要费功夫了。”
众人闻言，便扛起锄头，准备绕过几步继续深挖。
众人没看到的是，那泉眼处的沟渠，往下落了几把黄土，一天隐藏的缝隙渐渐变大。
“大家快走，那里马上就要垮塌。”沟渠岸上的孟方却是看见了这条缝隙，连忙招呼着众人。
正说着，筛子大小的一块黄土跨了下来，正好压在了最后一名百姓的小腿上，将他压倒在地。
孟方急了，顾不得继续垮塌的危险，纵身跳进了沟渠，一边高呼着其他人快走，一边俯身用力地搬动压在百姓小腿上的那块黄土。
好在土块不大，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黄土移开。
那名百姓龇牙咧嘴的也爬了起来。
“受伤没有，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孟方急切地问道。
百姓紧咬牙关，眉头紧皱，却用力地摇了摇头：“没事，多亏土块比较小，稍微有点疼痛感，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孟方紧张的蹲下身子，在百姓的小腿上一阵查看。
泉水已经涌出了许多，干燥的黄土见了泉水瞬间就变成了稀泥。
来回的折腾，孟方浑身上下除了双眼，已经被稀泥糊了个遍。
检查了半天，发现百姓小腿上就是一点皮外伤，终于轻松的出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
一抬头，发现沟渠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孟同知，这活干的还真的挺实在啊。”陈光蹲在沟渠便，笑呵呵的在孟方浑身打量着。
瞅着陈光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孟方一怔，随机急忙开口：“大。。。”
“大什么大，先上来再说。”陈光右手朝着孟方伸去。
孟方也不多言，抓着陈光的右手，吭哧吭哧的爬了上来。
刚刚站定身子，孟方又开口：“大。。。”
“附近有没有池塘之类的水坑，先去洗洗吧。”陈光再一次的堵住了他的嘴。
“哦，有的。”
孟方大概吩咐了一下百姓，带着陈光二人朝着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在水坑里洗掉了身上的稀泥，三人坐在了一处树荫底下。
“大人，您今天这是？”孟方开口问道。
“出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如同你说的，是忙活百姓的事情。”
“大人怀疑我在撒谎？”
“可不是。”陈光笑着点点头，“一个堂堂五品的府衙同知，将日子过成了你这样，一般人谁会相信？”
孟方脸上带着尴尬：“那大人您穿成这样？”
“这，这是王虎的衣服。本官没带便衣，就暂时穿上了。”
“穿成这样，在百姓中间打听，才能听到真话啊。来此之前，本官已经将你做过的好事一一求证了一番，也知道了你日子如此落魄的真正原因。”
“你，还真的是一名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陈光由衷地说道。
“不过，本官想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继续将自己的俸禄全部用在百姓身上？”
孟方低着头，思量了一下道：“将俸禄大部分用在百姓身上，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兰州府的百姓太穷了。”
“若是稍微有点能力，谁愿意接受他人的接济？人都是有尊严的，都希望活出一点样子，被人看得起。”
“以前是因为黄士良一手遮天，许多朝廷好的制度到了府衙，便化为泡影，再也落实不下去。”
“只希望后面朝廷能给兰州府派来一名心中有百姓的知府大人，不用太多，心中有一点点百姓地位的大人就行，下官一定配合着他，给兰州府百姓多做一些有意义的实事。”
孟方抬头，看着天空飘过的几朵白云：“到时候兰州府百姓富起来，也就不用下官接济了。省下来的俸禄，下官好好地去酒馆吃一顿肉菜去。”
“两年多了，下官不知道在酒馆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听着孟方这个小小的宏大愿望，陈光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孟同知，若是让你出任兰州知府，你需要多久可以让兰州知府家有余粮？”陈光一脸认真的问道。
孟方一怔，随即苦笑起来。
“大人说笑了，这几年兰州府的赋税从来都没有征收齐全过，可以说一点政绩都没有，朝廷不处罚本官就已经是开恩了，又如何会提升下官出任知府一职。”
陈光道：“那都是黄士良的责任，你的所作所为本官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虽然本官不能保证你一定可以出任兰州知府，但如实汇报还是能够做到的。”
“你就说，几年时间可以让百姓不再受苦？”
孟方沉默了一下，抬头道：“如今水利基本上已经修建到位，一年时间应该可以让百姓不再挨饿，两年时间就可以让百姓家有余粮。”
“当真？”
孟方用力地点点头：“当真。”
陈光双手扶着膝盖站起身子，眼光朝着不远处还在忙活的沟渠挖掘处看去。
“后面的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而兰州府的其他官员，只要黄士良一案不牵扯进来，本官便不再去进行调查。”
“这几日本官就会离开兰州府，兰州百姓的日子苦与不苦，以后就靠你孟同知了。”
孟方也站了起来，双拳抱起：“只要下官在位一天，就为百姓谋事一天。”
“好。”
陈光呵呵笑着，在孟方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带着王虎转身离去。
三日后，户部和暗卫一共来了三百余人。
陈光将黄士良抄家的所有财物账目和对方一一核对之后，看着银子装上了马车，又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
回到院子，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将所有人撤出了院子，亲手将两张封条贴在了院子的大门上。
仔细瞅了瞅，再没有什么遗漏，回头准备上马车离开。
回头的一瞬间才发现，身后的官道上站了几十号人。
全部都是兰州府的官差，同知孟方站在最前面。
陈光淡淡一笑，抬手指向那墨迹还未干透的封条：“大家看看，一手遮天又如何？搜刮再多的民脂民膏又如何？”
“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不遵守朝廷律令，终究会被朝廷查处，终究会是一场空。”
孟方带头躬身一礼：“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不是本官教诲，是事实就是这样。以后若是有人心中起了贪念，可以来到这所院子前面转一圈。”
说完，陈光直接上了马车。
来的时候急着抄家，一路上赶的火急火燎的，很是劳累。
原本陈光也想着赶快回去急审一下黄士良，争取问出来他这么多银子到底如何来的。
可和户部交接银子的时候，对方只是对银子的数量颇为关心，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陈光心中的热情也冷了半截。
自己抄家的银子一分也没敢贪，到头来似乎还一点不落好。
如此的上缴朝廷，还不如定西县那样，将银子全部用在当地的打造上呢。
想通了，便就不着急了。
吩咐蒋献，不用太着急的赶路，晃晃悠悠的赶回定西县就成。
蒋献不明原因，但也没有详细询问。
中午时分，车队到了兰州官驿附近。
陈光从马车上探出头，朝着兰州官驿的大门看去。
“大人，要不要在兰州驿站歇歇脚？”边上骑马的蒋献问道。
“大白天的，就不要打扰了，继续赶路吧。”
另一边的王虎也靠了上来，呵呵笑着：“一到这里，属下就想起那名说话嚣张跋扈的军前百户了，若不是那个后来的先锋将军蓝玉说话客气，说不定要好好的干上一架。”
“干一架？说出去都不怕百姓笑话？”陈光白了他一眼。
“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军前百户，自己人打自己人，你还真的想动手？”
“不是我要动手，是那百户先咄咄逼人的。”
边上的额蒋献道：“那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士兵，腥风血雨里面摸爬滚打过来，说话都比较莽撞。再加上有着战功在身，说话目中无人是普遍现象。”
“朝中现在武官压着文官，就说明了一切。不过，那蓝玉还着实有点不一样。”
“是啊。”
马车里的陈光也点头道：“这蓝玉，还着实挺通情达理的，非但没有由着自己属下的性子来，还专门登门道歉，倒是难能可贵。”
“不知道他去了锦里，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晃晃荡荡，五日后终于是抵达了定西县。
马车刚刚在县衙门口停稳，小月就从大门里冲了出来。
看着陈光从马车里走出，上下打量了好久。
陈光整了整衣领，腰板挺了挺：“怎么，几日不见，老爷我变化太大，你都认不出来了吗？”
“老爷，不是说来回最多三五日么，您这一去可就是十多日啊。”小月有点幽怨的道。
“三日加上五日就是八日，也就是多呆了两三日而已，超的时日并不多。”
“老爷又狡辩。”小月不满地来了一句，爬上马车，将陈光装着衣物的包裹取了下来，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
“闻什么？怕老爷的衣物会发霉变质？”
“老爷，您是不是一直没有换洗衣物？”
陈光一脸严肃的道：“怎么可能，老爷我是那么不讲卫生的人么？”
“老爷说谎。”
“说谎？老爷我是说谎的人么？”
“既然老爷换了衣物，为何这些衣服上没有汗味？”小月举起包袱，对着陈光晃了几下。
“这，这个衣物换洗之后，老爷已经洗过了。”
“老爷用什么洗的？”
“当然是手啊。”陈光振振有词。
小月瞪着眼睛：“老爷是用清水洗的吗？”
“那当然，老爷肯定不会用脏水去洗衣物。”
“老爷还在说谎。”小月气得小脸通红：“这衣物上还有着淡淡的皂角味，分明是老爷连包袱从未打开过。”
“哎呀，这一路赶回来肚子好饿，王虎，你饿不饿？”王虎看向县衙里面，翘着鼻子使劲的嗅了嗅。
“饿，饿死了。”王虎急忙搭腔。
“小月，今个做的什么好吃的，老爷肚子饿了，快，咱们回去先吃饭。”
容不得小月回答，陈光急匆匆朝着县衙里面走去。
小月抱着包袱，气得在地上一跺脚，也只得跟了进去。
一连吃了两碗干饭，桌上的几个菜盘子也几乎见底，陈光这才想起，家中好像少了一个人。
停下手中的筷子，扭头看向小月：“燕舞呢，她怎么没来吃饭？”
边上的王虎也道：“是啊，好像一进门就没看见她。”
“可能出门了吧。”
“出门？连饭都不吃了？燕舞好歹也是你的丫鬟，老爷不在，你就任由她在外面游荡？一个女孩子，定西县很乱的。”陈光道。
小月笑了起来：“燕舞知道自己送给老爷的那双鞋子太过差劲，所以在老爷走的这段日子一直和小月讨教。一会出去买针线，一会出去买布头的，想在老爷回来的时候，争取做一双看得过去的鞋子。”
“这丫头，还真是有心。”
“不过，那针线和布头，就不能一次买回来，非要来回地跑，不嫌麻烦么？”
小月脸上一片绯红：“这个老爷就不懂了，人一旦要是上了心，买回来的东西就会挑剔，总想做一件完美的东西。”
“哦，那你以前买菜来回地跑，也是想给老爷做更好吃的东西了？”
“我说的是燕舞。”小月的脸更红了，“我以前买菜来回跑，是发现包在里面的菜是坏的，是找那黑心的菜贩五理论了。”
“我们竹田县还有黑心的菜贩？王虎，竹田县的市场，你是怎么管理的？”陈光看向王虎，大声问道。
“怎么可能，我们竹田县怎会有黑心菜贩，小月一定是看错了。”
“是不是，小月？”
王虎扭头，想要得到证实的时候，才发现就这么一瞬间，小月已经跑进了里屋。
陈光摇摇头：“还说老爷我说谎，自己也说话这么不老实，被揭穿，不好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