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为了响应那位先生三天一见的无理要求,兰溪连夜做好五次见面的提纲,预备在有限的时间里压榨出他的最大潜力。
凌霄十点登门,兰溪指着挂钟说,“迟到一小时。”
“早晨才看到信息,起晚了。”他说。
“凌先生每天几点起床?”
“看睡眠质量。”
“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太好。”他打了个呵欠,歪靠在沙发上。
兰溪瞥他一眼,“喝点什么?来杯咖啡提提神吧。”
“我喝茶。”
“哦,凌先生喜欢喝茶。”兰溪喊周嫂上茶,“我倒是无咖啡会死星人。”
对面默然无声。唉,两人这么别扭着怎么做事,她坐下说,“凌先生,我们讲和吧。”
“这不已经和了吗?”
“你平时和朋友在一起什么样子?”
“就这样。”
“和女性朋友呢?”
“没有女性朋友。”
呵呵,只有婚外绯闻女友。兰溪没什么可说的了,递给他一只全新的笔记本,“凌先生,今天我们正式开始集训,这本笔记供你记录每期内容并勤加巩固。本期的主题是了解彼此的个人信息、兴趣爱好和生活习惯。下面进行第一项,互换简历。”
她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简历递给他,“凌先生有没有现成的简历,请发我一份。”
“我……我没有。”还别说,他着实被她的气场镇住了。
“那请你仿照格式写一份给我。”她把纸笔递给他。
他窝在那儿提起笔,兰溪说,“到桌上写更方便”,他又拿着纸笔慢吞吞地挪到桌上,扫了眼她的简历:“夏兰溪,女,25岁,祖籍西安……”
约莫过了一刻钟,兰溪问,“写好了吗凌先生?”
他乖乖地交给她,她一看,“凌霄,男,28岁,祖籍缤城。”
八个汉字,两个数字,四个标点符号。兰溪笑笑,“十五分钟就写这些?”
他点点头,她也点点头,“缤城建市才四十周年,凌先生的祖籍很年轻嘛。”
他挠挠头说,“我不太记得了,不然我回家找份简历发你?”
“好,请务必详细一点。”
“嗯,那我走了?”
兰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忍了足足十秒钟还是忍不下去,“凌先生,你到底为什么决定上节目?”
这回他足足看了她十秒,“你问我?”
“当然。”
“你说呢?”
“我说……”兰溪调动着全部善意,“你出于友善愿意帮我这个忙。”
“知道就好。”
“同时对缤纷乐园和你的个人形象也有好处。”
“呵呵。”
“既然如此,上节目是咱们俩的共识,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哦。”
兰溪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打开电脑说,“不用回家找简历了,我问你答。小学在哪儿念的?”
“英豪。”
哦,和凌云同校,她看过凌云的简历,可比这位先生的正规多了。
“中学呢?”
“初中在十二中,高中……市一中。”
兰溪看了看他,“为什么转学?”她知道英豪这样的贵族学校是一升到底直接出国的,凌云就是这样。
他说,“离家近。”
“那你……在云雾山庄生活过吗?”这问题其实早在她心里。
“节目会问这个吗?”
“我随便问问。”
他扫她一眼,“生活过,初中搬走的。”
她想问为什么,看他那个态度又不好开口,继续吧,“大学呢?”
“刑警学院。”
“原来你是刑警,拿枪那种吗?”这回她真有点兴趣,毕竟生活中还没接触过警察。
“交警也配枪。”
兰溪瞅瞅他,继续敲着键盘,“下一项,工作经历,你都在哪儿……”
“市刑警队刚离职。不是,你问这些和节目有关吗?”
她看着他不耐烦的表情,把电脑推开,“那你说说什么和节目有关,我听你的。”
他不说话,兰溪道,“我们要和另外四对嘉宾以及全体节目组朝夕共处,如果有人问我,凌先生以前做什么工作啊,为什么会做警察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我怎么说?”
“你编两句不就完了?”
“好我编,凌先生做警察是为了创造机会把他哥哥送进监狱。”
两人四目相对,兰溪笑笑,“你说过你不委屈。”
他也笑笑,“这么说也不错。”
她长叹口气,“我不想攻击你,只是希望你配合一点,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
“接着问吧。”他扭过头,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第二部分,兴趣爱好。凌先生业余时间喜欢做些什么?”
“吃饭,睡觉……打游戏?”
她假装没听见,“凌先生身材很好,平时经常运动吧?”
“底子好。”
“那倒是,伯父伯母年轻时都是俊男靓女。”——刚才一时冲动开罪了他,现在示好找补一下吧,可人家不领情,正不胜其烦地揉着眉心。
兰溪叹口气,“有些环节需要才艺展示,咱们俩表演什么,一起打僵尸?”
怎么不说一起睡觉呢……他想想说,“会弹点钢琴。”
“太好了,我也弹琴,咱们可以排一个二重奏。”兰溪看看他的手,确实像弹琴的手,可身上没有一点文雅劲儿。
“下一项,生活习惯。凌先生有什么生理或心理上的特殊癖好吗?”
“s。m”
她低下头,“这个跟节目无关,我是说像过敏、洁癖、畏光、幽闭恐惧症之类的问题。”
他心一震,摇摇头说,“没有。”
“饮食上有忌口吗?”
“也没有。”
“好,还有……”兰溪有点为难地说,“有件重要的事,你应该也能想到,就是我们的住宿问题。节目主题是爱的旅行,所以定的大多是蜜月套房,这种房型只有一张床……”
“不能加床吗?”
兰溪笑笑,“那不是昭告天下我们分床睡?”
“很多夫妻都分床睡。”
没错,她爸妈都分房多少年了,“可是我们新婚诶。”
“那怎么办?”
兰溪想了想,唉,男女平等,人家又算帮忙……“这样吧,方便加床的时候偷偷地加,如果不方便,我们轮流睡沙发。”
“我睡沙发。”
兰溪松口气,她并非公主病,但他有这一丢丢的担当就够她舒心一下了。
“谢谢凌先生,但酒店配置的沙发未必合用,我们最好各自准备一个睡袋以应不时之需,需要我为你买吗?”
“不用。”
她点点头,“还是自己选的舒适一点。下面介绍一下我的爱好和习惯,请你记一下。”
“夏小姐”,凌霄说,“你能不能整理出来发给我,我今天有事先走。”
兰溪看看表,这才来了不到一小时,交谈也是浮皮潦草,可人家总算配合,没吵架就是进步,她笑笑说,“凌先生,今天第一次,你有事可以去忙,拜托下次留多点时间。另外要布置点家庭作业,你看过综艺吗?”
“看过。”
“看过哪些?”
他想了想,“在动物园看过海豚表演,还有大象、狗熊……”
“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学校发的票。”
兰溪盯着他的脸愣了五秒钟,好吧,奇葩年年有今年最奇葩,她又问,“看过真人秀吗?”
“泰国那种算吗?”
“泰……那是人妖秀。你知道爸爸去哪儿吗?”
他怔了下,“应该……就在云雾山庄吧。”
兰溪彻底无语,“算了凌先生,请你回家看两集《天作之合》,会让你明白我们今后要做什么。你留个邮箱,我把我的个人情况、节目大纲和目的地简介一并发你,请你细看,以后不再重复。”
凌霄点头,可算下课了,又听她喊:“笔记本!”
“哦”,他回头拿走笔记,反正一个字也没写。
凌霄把笔记扔到车里,开车去文化馆接母亲。今天苏玉珍带的评弹班参加市文艺汇演,她受邀去观摩。苏玉珍息影十多年了,近年一直在曲艺学校带课,她是苏州人,从小学艺,唱得一口好弹词,学生们喜欢她,生病期间还来看过她,如今她身体好转,非要去看看这些孩子在舞台上的表现,凌霄车到文化馆才十一点多,距散场还有半小时,他绕到附近的海滩,买了罐苏打水,踩着岸边的礁石一路走下去,坐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看着海边游玩的人群。
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提着挖沙桶蹒跚而来,不知怎么突然把捅举起,沙子洒了满头满脸,他咯咯笑着,爸爸从后面追上来打他的屁股,像是数落他几句,孩子不干了,抬起小脚踩着爸爸的脚,爸爸又打他两下,他咧开嘴哇哇大哭,到底是爸爸投降了,抱起他拂去他头上的沙,小孩还不干,捶打着爸爸,打得爸爸直躲,凌霄哈哈大笑,他独坐一角,没人听得到他的笑声,他喝口水,笑自己怎么还会被这些画面吸引。
他也被父亲抱过、亲过,他在录影带里看到过,没什么了不起,反正都已记不起。其实抱不抱、爱不爱都无所谓,他宁愿父亲做得洒脱点,说我讨厌你,不需要你,后悔有了你,不要再说你不够好、不够优秀、只会惹事,那样至少彼此解脱,别让他再沉在这无间地狱,太累了,他太累了,只想要个解脱,可谁能给他解脱。
他脑中不由自主构想着日后的生活,这个节目七月开始,八月结束,然后缤纷乐园上市,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走了。去哪儿呢?去苏州吧,那是苏玉珍的故乡,母亲早想回去看看,他这些年一直忙没能陪她,不如以后定居苏州,他找点事做,陪母亲过好余下的日子。还有多久?医生说十年,太少了,对母亲而言太不公平,不知他的阳寿还剩多少,都给她吧,可没有他,母亲也无法活下去,呵,人生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看着海滩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家一家都很和乐,真的吗?其实要活下去也很容易,总有办法把这一生耗下去、演下去,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二十八年,一事无成,他还活着。有点后悔,十二岁那年怎不让凌云杀了他,如果那时死去母亲才三十五岁,还能嫁人,还会再有孩子,太晚了,拖到这时辰。
凌霄躺下,看着天边飘过的云朵,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一刹那的平和,一刹那已足够,只要它不来,撑下去也不难。阳光暖洋洋地照射,时间一分分流过,他起来去接母亲。演出已散场,他在人流中看到苏玉珍,穿着剪裁得体的丝绸旗袍,抬手遮住阳光四望,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她,“怎么样苏小姐,出徒了吗?”
苏玉珍笑了,“吓我一跳。这帮孩子真不错,就是编排的老套,我早说让他们……”
“你恨不得自己上台,我知道!”凌霄笑道,“不着急,等你好了办个专场。”
凌霄载母亲回家,下午听许霆安排出席公司的新员工欢迎会,忽然觉得这种生活也不错,只要人在场,其余都不想——夏兰溪说的对,出门连脑子都不用带。
兰溪从节目组拿到嘉宾着装尺码,立刻联系制衣厂抓紧定制,争取这周寄给嘉宾试衣。她想带助理晓雯一起出国,凡事有人搭把手,可一想到凌霄又作罢——他们的关系这么别扭,晓雯近距离接触定能看出破绽,她大小也算个老板,一直撑着张幸福美满的笑脸,实在放不下这个面子。这样一来只有自己扛,万事亲力亲为,连日来忙得昏天黑地。
三日已过,兰溪准时发来第二期集训通知,让凌霄至少留足两小时。他到场,她看表,又迟到半小时,也罢,起码比上次有进步。兰溪今天穿了条活泼的短裙,马尾辫束在脑后,自觉看起来清纯可人人畜无害,想营造点轻松愉快的氛围,可那位先生几乎没看她,一进门就窝进沙发问:“今天干嘛?”
兰溪说,“今天过一遍节目流程。大纲你看了吧?”
“嗯。”
“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兰溪啜了口咖啡,“你对哪个目的地最感兴趣?”
“都差不多。”
“其中有你去过的城市吗?”
“没有。”
“不对,苏黎世你准去过,凌云说你们家在那儿有度假村。”
“哦,对。”凌霄说,度假村的事他还真不知道。
“到时候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看情况吧。”
兰溪想了想又说,“去巴黎要玩跳楼机和云霄飞车,没问题吧?”
“嗯。”
安静了足有半分钟,凌霄抬头看看她,呦,今天看着挺小,像二十五。
“凌先生,你看大纲了吗?”
这么看她像三十了,凌霄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行程中有苏黎世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我没说有,是你提的。”
“那你说说节目都去哪些城市。”
“不是五大洲么?”
“哪些城市?”
凌霄皱眉,“你诈我?”
兰溪直直盯着他,他移开目光,“我还没顾上看。”
“三天都没顾上看?”
“公司忙。”
她笑笑,“也是,总裁嘛。没关系,现在看。”
他掏出手机,怎么都登不进邮箱,□□邮箱多少年不用了,当时顺手写给她,现在连密码都忘掉,关联的手机号都换了。他悄悄瞄她一眼赶紧低下头,夏兰溪石化了,真瘆人啊……他在手机上来回折腾,预估着交底的后果。
兰溪把电脑推到他面前,“看手机累眼睛,不如抄到笔记本上,方便复习。”
“笔记本……没带。”
“哦,有新的。”她取出个新笔记本递给他。
他握着笔,我靠二十页,“我看一遍能记住”,他赶紧说。
“抄一遍印象更深刻。”
他不干了,“夏小姐,我配合你,不代表你就有权折磨我吧?”
“折磨你?我花了三小时整理我的个人情况,花了一小时帮你梳理大纲,又花了一小时补缀各环节注意事项,你连邮件都没看,邮箱都打不开,咱们俩谁折磨谁?”
“我……”
——“还有!不是你配合我,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可以感谢你的支持,但你以这个态度上节目不是帮我,而是害我!”
“我不……”
——“别说你不是故意的!给错邮箱、不看文件是态度问题,但撒谎、狡辩、强词夺理是品质问题!”
“啊行行,我抄。”他夹着本子和电脑躲去桌旁,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姐是块律师的料,这张嘴太可怕了。他吭哧吭哧地抄了一页又一页,多少年没抄书了,这活儿挺好,不用动脑,抄够两小时他就回家,她爱说啥说啥。
兰溪才要被气死,看他那副样子就胸闷,勉强捱了一小时,踱到他身后悄悄看着,字还挺好看,写得也算认真,不知过没过脑子。
“凌先生,歇歇吧。”她递给他一杯新茶。
他停笔喝茶,给歇就歇,犯不着客气。
兰溪接过他的笔记本,“凌先生,抄一遍能记住吗?”
“不抄都能记住。”
“好,今天不抄完不许回家。”
凌霄偷偷瞪她一眼,还剩十二页,抄吧,再来一小时应该差不多。这回他不好好写了,左右都是应付,越写越像鬼画符,哇塞后面几页都是图片,眼看就要完工了,他放慢速度,拖呗,拖够两小时,作业也完成了,她还能说什么。
时间到,凌霄交上一份完美的作业,开头结尾都工工整整,夏兰溪出于人道也该表扬他,果然她很满意,又给他续了杯茶,甜笑着说,“现在我们考察一下抄过的内容。”
“哎呀我的妈!”他忽然冒出句东北话,兰溪一怔,看他点头哈腰地说,“夏小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第一次见他这么服帖,她绷住笑说,“那你道歉。”
“对不起!”
“没诚意。”
他深吸口气,“夏小姐我向你郑重道歉,下不为例我保证!”
兰溪别过头不看他,凌霄赶紧撤退,“我先走了,真有事,我回去复习……”
“下次记得带本子,否则重抄一遍!”
他一边答应一边跑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夏兰溪太可怕了,以后再不来晴水湾了。
然而三天时间说过就过,第三期集训近在眼前,凌霄头天晚上翻了翻笔记,重点记了她补缀的事项,次日准时抵达晴水湾——准时。
兰溪不露声色,心却藏着笑,男人果然需要□□,经过上次的“体罚”这位先生乖多了,颜值抗打系数都大幅跃升,他还是好看的,不得不说。
凌霄乖乖地等了半天,夏兰溪压根没考他,而是递过来四份乐谱,幽幽道,“凌先生,我们说过要排一首二重奏,今天的主题是练琴。”
他看一眼——《春节序曲》,不年不节的跑到巴黎去办春晚?《d大调卡农》还用练……《花之圆舞曲》要再熟悉一下,《加勒比海盗》没怎么弹过。
“弹哪首?”他问。
“这四首我都熟,你先练着,择优选用。”
还择优选用,真是得寸进尺……凌霄揣着曲谱吱吱扭扭站起来,“琴房在哪儿?”
“二楼左手第一间,四首都练好来叫我。”
他沉着脸去琴房,昨天复习的没用上,今天又来新任务,烦死。
琴键跃动,琴音响起,凌霄的心情也逐渐平静。自从停职以来千头万绪,阔别钢琴已有段日子,再弹起颇似老友重逢。
想当年为了学琴,他正经挨过不少打——苏玉珍从不打他,唯独对他学钢琴极其严厉,给他请了艺专的老师,从五岁起每天至少弹琴两小时。当时住云雾山庄小楼,偏厅里有一架钢琴,那么小的孩子根本坐不住,窗外一有动静就走神。苏玉珍只要在家就陪他练琴,走神一次骂一句,走神两次挨一巴掌,三次以上就很危险了,直接拎过来打屁股。挨打倒不要紧,关键是当着年轻女老师的面,凌霄每次都像受了奇耻大辱,委委屈屈地忍着不哭。他也奇怪平日里笑语盈盈的妈妈怎么一进琴房就变巫婆,他讨厌死了那间琴房,在家玩儿都绕着走。
后来搬到北角的房子,空间本就有限,苏玉珍还是坚持把那张旧钢琴带了去。那时凌霄已长大,苏玉珍不能再打他,有次看他坐在钢琴前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叹口气说,“我起初中意你爸爸,就是崇拜他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次是电影公司年会,他穿了一身白西装,弹了一首月光奏鸣曲,说把它送给一位像月光一样美丽的女子。当时我刚演完一个角色叫苏之月,一屋子人都看向我,他弹得也真是好。”
凌霄当时正是叛逆期,一听这事和凌绍康有关更不想弹了。苏玉珍说,“阿霄,瞧你这一副手指,跟你爸爸一样漂亮,不弹琴实在可惜。你有天分,只要肯吃苦,一定会有收获。”
“男人长手不光可以弹琴,还可以拿枪。”他赌气地说。
苏玉珍无奈地摇头,谁知他后来果然拿起了枪,而且枪打的比琴弹的更好。
凌霄真正喜欢弹琴却是在做警察之后。长期高压的工作,各种情绪积压心头无从释放,不经意触碰琴键,才忽然明白音乐的真谛。原来弹琴不必应付考级,只要心里有情,手指就会随之而动,替你说出那些欲说还休的心事。
苏玉珍很高兴看到他又重新捡起钢琴,有时兴起,还会和他来段二重奏。她弹得不算好,是到了缤城之后才零星学一点,但她会弹琵琶和三弦,乐感极好。《卡农》这类曲子母子俩都一起弹过,泠泠琴声伴他们度过很多清冷的夜晚。
兰溪静听楼上的琴音,已经弹到《加勒比海盗》,听着还不错。她上楼,轻轻推开琴房的门,这位先生弹琴倒不失优雅,艺术果然有教化人心的力量。
“可以了,我们试一下。”兰溪说。
凌霄扑棱一下站起来,差点被琴凳绊了一跤。
兰溪微微一笑,“凌先生,我有那么可怕吗?”
“没有,我……太投入了。”
浮夸,兰溪暗道,坐在右手边,凌霄知趣地坐在左手副奏位。
“你来踩踏板。”她说,他点点头,两人弹了一遍《春节序曲》。
技术上都没问题,就是听着奇怪,这种曲子虽然有中国特色,但在法式沙龙的场合总有点不伦不类。再试《卡农》,更白费,那种浪漫气息完全表现不出,像自说自话。四手联弹讲究心灵互通、志趣相投,弹好了有点中国人高山流水、琴箫合奏的意思。这两人共处一室都犯冲,恐怕强求不来。
到了《花之圆舞曲》则连技术上的配合都成问题。双方演奏尤可,就是凌霄踩踏板总有误差,按说一路弹下去也能应付,但兰溪眼神一飘过来他就紧张,一紧张更跟不上,到底兰溪停下:“你主奏。”两人换了位置,起初稍好一些,后面兰溪漏一拍,生怕在他面前露怯,自己先紧张起来,如是一错再错,比之前也好不到哪儿去。
弹来弹去,也就《加勒比海盗》差强人意,果然是战斗型的音乐更适合他们,凌霄心想,不如来首《义勇军进行曲》,一举解放全球。
琴声终止,两人都没说话。过一会儿,兰溪问,“凌先生,你觉得哪首更好?”
“你独奏更好”——赶紧打消她合奏的念头吧,可别把人丢到国外去。
她笑笑,“凌先生独奏也不错,但我们必须合奏——这是我们能出的唯一节目。”
他不语,都听她的,她不嫌丢人他更无所谓。
“到底弹哪首?”他问。
“都练吧,实际弹哪首要看当时的氛围。”
凌霄倒吸一口冷气,抬手看了看表,兰溪道,“凌先生有事?——再急的事也请放一放,毕竟再见两面就要启程了。”
他俯身把脸埋在手里,她又气得不行——小学生吗?接下来该把耳朵堵上了吧?
“开始吧,凌先生。”
“我饿了。”
她看了看他,不是说不可以饿——但他两眼直勾勾盯着琴盖,算什么态度?
“厨房在备饭了。”
“我饿死了。”他扭头看着墙角,面无表情。
兰溪只得按铃开餐,饭桌上他一语不发,倒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菜不可口的话,让刘妈做几个你爱吃的?”
他不吭声,她瞄着他,也许真的饿了,毕竟接近饭点,何况男人体力消耗得快。
刚撂筷,他又说“我抽根烟”,就走去门廊。兰溪没辙,但今天怎么也要拉着他把这几支曲子练熟,否则指望他发挥主观能动性,做梦吧。
可一支烟要抽这么久?兰溪来到门廊,他赶紧又点根烟,转到一边。
“凌先生,要不你去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
“我看行。”他面色缓和了点。
兰溪来到影音厅,调出一集《天作之合》,“凌先生,这个你还没看过吧?”
呵呵,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他倒在太空椅里不说话。
“你先看,一小时后琴房见。”兰溪施施而去。
影音厅里黑漆漆的,空调开得不冷不热,这位小姐还蛮懂得享受,可惜今天欠点儿酒。凌霄放倒椅子,瞄几眼屏幕,不到五分钟困意来袭。
苏玉珍病中不能吹冷风,家里空调总是不温不火,他每晚都热的醒来,一身汗翻来覆去。眼下这舒适凉爽、漆黑一片的环境实在助眠,他很快歪到一边睡着了。
灯光突然亮得刺眼,夏兰溪的声音凛然传来:“周嫂,上茶!”
凌霄一个激灵坐起来,揉了揉睡眼,适应着眼前的光线。
兰溪无语,盯着他喝完一杯茶,转身朝楼上走去。凌霄慢吞吞跟上去,起码睡了个好觉,配合一下就当投桃报李。
下午又练一小时,凌霄喝了一次水,抽了两根烟,上了一次厕所,总算可以流畅弹完每支曲子——虽然仍无默契可言,但至少没暴力抗法,她还能奢求什么?
告别晴水湾,凌霄尽情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老天,已经两点半!以后可不能这么惯着她,但正面硬刚他又犯怵,那位小姐叨住理就不放,除非灌倒别无良策,然而灌倒——一瓶半足够撂倒他了。还是得使点巧劲儿,刚柔并济、抚缴并用,让她主动不搭理他才好,否则后面一个多月,还不被她折腾零碎了?
第四次集训开始,兰溪把“训练场”挪到后花园——总是正襟危坐会挫伤学生积极性,不如在自然中交谈更放松。一簇簇百里香和蓝雪花摇曳在侧,明黄的月桂散着沁人的幽香,百花深处的降温扇带来丝丝凉意,小几上摆着一份凉茶和冰咖啡,那位先生一落座,连面相都更柔和,自觉翻开笔记本。
“凌先生觉得今天的环境如何?”
“很好,夏小姐费心了。”
还挺客气……兰溪笑笑,“良辰美景主要配合我们今天的主题:爱情之路。节目会问到我们相识、相恋到结婚的过程,不求有多浪漫,但要有个统一版本。”
“编故事?”
“正解。”
凌霄说,“咱们俩在一次聚会上认识,我被你的美貌和才华吸引,苦苦追了半年才到手,相恋半年后结婚。”
呵,张口就来嘛,兰溪边记边问,“有没有关于求婚的难忘经历?”
凌霄说,“有一次我酒后装醉求你嫁给我,你为了哄我休息就答应了,我让你发条信息做证明,你发了一句:我同意嫁给你,第二天我凭此信息向你逼婚。”
她笑了,“还挺有想象力。以前发生过?”
“被发生过。”
“被前女友逼婚?莫不是……微博上的那个女孩?”
“谁知道了。”
兰溪暗忖,难道这个协议婚姻让他被迫放弃真爱,所以才一直对她心怀怨气?
“如果因为我们结婚影响了凌先生的个人恋情,我很遗憾。只要你不违反协议、不闹出绯闻,我完全尊重你的自由,你不必介怀。”
“呵呵,谢谢。”
原来他真是心有所属,兰溪低头看着备忘录,“下个问题,婚姻美满的秘诀?”
“时间短。”
她笑道,“确实,我也觉得婚姻是围城,时间长了只是将就,但上节目不能这么说。”
“美满主要靠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包容我的缺点。”
“也多亏你不吝付出,积极投入,我们才能走得更远。”
两人都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但都装作没听懂,她继续说,“我最打动你的地方?”
“好看。”
“不行,虽然是事实,但显得肤浅。”
他解开衬衫领口扇着风,“天儿太热了。”
热吗?兰溪感受着花间的凉风习习,笑笑说,“先说你最打动我的地方,真诚、负责、有担当。”
“你独立、自强、有深度。”
无声中火力仿似在升级,且包装成更精致的讽刺,兰溪犹疑片刻,试探着问,“凌先生是否认为,一个为了利益而结婚的女人不会是独立的女人?”
他瞄她一眼,没说话。
兰溪说,“我倒认为,双方白纸黑字、公平交易是成熟自立的表现,至少比欺骗感情或出卖□□更体面。”
凌霄抓了抓头发,“这段用记吗?”
她无谓地笑笑,“接着来吧,婚后生活点滴,分衣食住行四方面。‘衣’这部分你可以谈谈拥有一个设计师太太是什么体验,相关材料会发你邮箱——拜托给我个能用的邮箱。”
“发微信吧。”
“好,饮食部分,我们家谁做饭?”
“刘妈。”
她笑笑,“可惜保姆不能出镜。节目中会有烹饪环节,一会儿让刘妈教我们做两道菜,如果你想打造暖男形象,可以露一手。”
“不如你打造一下贤妻形象吧,我闻油烟味儿头疼。”
“哦,抽烟不头疼吗?”
“不疼。然后是……住和行对吧?”他偷偷看表,得密谋撤退了。
“没错,住的部分是指家务如何分工,居家生活的趣事……”
他喝干一杯凉茶,“要中暑了。”
“很热吗?要不我们进去谈?”
“不用,能坚持。”他抹了抹额头,“家务我做吗?”
“最好一起做,而且要有趣味性,比如……”
“夏小姐,我能不能再喝杯茶?”
兰溪笑道,“当然。凌先生,这里是你家,想要什么尽管吩咐。”
“那帮我加点冰块吧。”
兰溪叫周嫂上杯冰茶,问他,“凌先生做过家务吗?”
他摇摇头,一口气喝下半杯茶,“最后一部分指什么,交通方式吗?”
“你说‘行’吗?是指两个人共同旅行的经历。”
“这个咱们没有,参加节目是第一次旅行。”他说着又喝下半杯茶。
“那倒是,但最好能……”兰溪话没说完,见他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凌先生,你没事吧?”
他咬着牙说,“没事,你接着说。”
她顿了顿,“就是最好编一个旅行故事,会显得……”
他表情更痛苦了,吸口气说,“刚才茶喝急了,有点胃疼。”
她赶紧站起来,“那你上楼休息一下?”
他伏在小几上摇着头,“再坚持一下,你说我记”,他紧咬下颌在纸上写字。
兰溪看他脸都白了,这可如何是好,“不然今天先这样,回头再找时间?”
他虚弱地说,“太抱歉了夏小姐。”
“哪里的话”,兰溪要找司机送他回去,他说不用,应该能坚持到家。
他捂着肚子慢吞吞地往外走,走一半又回头拿上笔记本,上车就一脚油门冲出晴水湾,哈哈太棒了,才不到一小时,接下来几天都解放了!
晚上兰溪发信息关心他状况,他说犯了胃肠感冒,在医院输液。兰溪直后悔不该搞什么“花园集训”,虽然她没觉得热,但各人体质不同吧?孰料这位先生连下次集训都请假,说是急性胃炎,兰溪慌了,马上要拍宣传片,还有那么多内容没沟通,他这一病要到什么时候,人高马大的被一杯冰茶撂倒,会不会是苦肉计?——说不定连苦肉都是假的,只是计?
兰溪试着用她一惯的道德标准约束自己,不要恶意揣测,合作伙伴也要有基本的互信——但不妨去看看他,毕竟他是因她才生病的,朋友间也该有此好意。
这天晚间兰溪驱车到北角,带了水果和营养品,他微信上一叠连声说“不用”,怕传染她,急性胃炎会传染?她越想越不对,车停在他家小区门口,正琢磨着怎么措辞,见他从外侧甬道跑回来,穿着背心,急匆匆地。她下车喊“凌先生”,他一顿,望望四周,朝她走来。
“凌先生大好了吗?”
“嗯,刚好。”
“刚好就出来跑步,太不顾惜自己了吧。”兰溪压着一腔火,看着他一身的汗,这是个胃炎患者?
他平定着呼吸,不看她,“你怎么来了?”
她从车里取出水果,“我来看看你,急性胃炎很严重呢,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是说不让你来么。”
兰溪深吸口气,“凌先生,我真的很讨厌被骗。”她话一出口发觉自己声音在颤。
他瞟她一眼,小声说,“我锻炼一下,你不是说要拍宣传片么。”
“我只求你诚实一点,真的凌先生……”兰溪恨自己为何就不能平定音调,那边却好大不满地说,“有你这样的么,堵在人家门口,说明你根本不信任我!”
“你值得我信任吗?”
“我……我跑步犯法吗?别说是合作,就是真结婚也得给人点空间吧?”
“你想多了凌先生,我倒八辈子霉才会和你结婚!”
“谁想和你结婚?娶个盖世太保回家,你还……”
“你连一点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懂!”
“你讲礼貌会堵在我家门口,口口声声说……”
“你说你生病了我才来看你,你以为我来围观你跑步?”
“我说过你不用来!而且你根本就是来监视我,你……”
兰溪把车上的营养品一股脑丢在地上,临走摇下车窗说,“凌先生恕我直言,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她驾车飞驰而去,凌霄转身跑回家,到家还一肚子气,谁把他家地址告诉她,准是许霆,凌家就干不出好事!
他平静下来,心里又发虚,是他撒谎了不假,但也没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凶神恶煞的,抄作业练钢琴做笔记——还家访!
兰溪没到晴水湾就停在路边哭了。气死了,还给他带礼物,他根本就是装病,从那天在晴水湾就开始装,拖拖拉拉一星期,明天就拍宣传片了,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都不想再回晴水湾,她又不是没有家,可回家谁又会顾惜她?
唉,都和节目组说好明天录宣传片,怎么又和他吵起来,她边哭边开回晴水湾,一进门就改服装方案,本来夏慕的三套西装分给他和施俊彦、周皓予一人一套,还不是看他身材好,现在不必了,夏慕才不给骗子穿,想想他婚礼上穿西装的样子,典型的斯文败类,当时还觉得他帅,真是瞎了眼!
她把两套西装都排给周皓予,好不容易安抚自己睡下,收到那位先生的信息:“对不起。”
呵呵,对不起也没用,就不给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