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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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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晚间,凌霄来到滨海一家小酒馆,以前常和同事在这里聚会,不管是结了案子还是得了奖励,大家一起吃顿烧烤,喝几扎新鲜啤酒,就是他生活里最简单而难得的快乐,可惜都过去了。

    凌霄进门直奔最内侧的包厢,耀东已到,两人对视都笑笑。

    “瘦了。”耀东说,凌霄点点头,一时无话可说,叫服务员点菜。

    “现在怎么称呼?”耀东问。

    凌霄摆手道,“少来。”他递支烟给耀东,火光映出耀东掌心的疤痕,凌霄心一痛,仿佛自己腹间的伤痕也隐隐作痛。那是两年前,也是个周六,晚上接警说西药王街一间药店有人打架,按说这种案子派两个片警就行,但缤城正举办国际船舶展,警力紧张,刑警队临时值班,凌霄和耀东赶去现场,本以为拷两个人回来做个笔录就完了,谁知根本不是打架,而是一次毒品交易起了内讧,一方报假警,另一方见来的是刑警,以为事情败露,疯狂反扑。现场一律持械、不听警告,凌霄和耀东没带枪,只能肉搏,混战中有人刺向凌霄后心,耀东一把抓住刀刃,将那人踹出老远。增援赶到时两人都拼尽极限,凌霄上腹、大腿各中一刀,耀东浑身大小伤口十余处,虽然控制了两个主犯,但他们也因研判不足、疏忽大意受到处分。两人同一病房躺了半个月,一边养伤一边写检讨,那些日子是痛的,但未尝不是快乐的,因为有人生死与共。

    “你想问什么,问吧。”凌霄说,今天既已来了就打算把一切和盘托出。

    耀东看看他,沉声道,“乐仔、阿业和小舟堵在丁队办公室,要求给c组一个说法,丁队说你离职是上级同意的,他不知情。他们要去找局长,被我压下来,我答应向你问明情况,如果问不到,我们一起去找局长。”

    凌霄说,“举报我的线人叫陈强,是高局两年前介绍给我的,当时他还是副局长,说陈强和他是战友,后来走岔了道,被他发展成特情,以后归我单线联系。之前办烟草的案子用过他的消息,有备案、有存档,没任何问题。后来他找我借钱,说女儿得了白血病没钱治,我查过情况属实,给他拿了十万,就当捐赠不用还了,他说日后用行动感谢我,我拒绝了,因为他的合同已到期,我也调到c组,说好以后不再联系。后来咱们办马家澳的案子,他打电话说有朋友透露了点消息,供我参考,我研判后认为可信,就是那次去坪场抓人,很顺利,但我怕有隐患,打算用下年度的特情预算和他续约,给局里报的材料还没批下来,陈强就犯了事。他为了洗脱责任,说他是我发展的线人,做事得到过我默许,丁队让我写份情况说明,我写完报到局里,高局直接把我停职审查。”

    耀东问,“有证据吗?”

    凌霄说,“有两段录音。一段是借钱那次,陈强说借钱是暗号,每次向我卖料都叫借钱。另一段是马家澳的线报,虽然我在电话里没说不该说的话,但我确实用了他的消息,局里说我如果给不出明确的信息来源,仍然算违规用人。”

    “这两条不算铁证,可以申诉。”耀东说。

    凌霄掐灭手里的烟,“高局建议我主动离职,他们把陈强法办,否则真办成铁证,也许还不只是违纪而已。”

    耀东震惊,难道这是场构陷?出于什么目的?他想追问,又想起凌霄的身份已然不同,许多事已非他所能探究。

    凌霄说,“你告诉阿乐,是我做错了事,就一次,因为办案心切。别让他们去局里闹,高局说过只处理我一人,和c组无关。”

    两人默默地喝着酒,耀东突然问,“你为什么做警察?”

    凌霄笑笑,“当年面试时,高局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没答上来。”他又点支烟,无谓地说,“很多事做了就做了,没有原因,也不必问结果。”

    不必问,无论是受过的伤、流过的血,还是深夜里的挣扎和泪水,人会痛苦就是因为问的太多,越问越看不清答案,越问越血肉模糊。

    “有时候钱多不是好事。”耀东说。

    凌霄哈哈大笑,“没错,钱他妈的就是王八蛋!”他笑完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你们都保重,好好干,就当我是个……逃兵吧。”

    他还能说什么,说凌绍康建议他离职那一刻,他就明白这是个局?凌家想让他代替凌云娶夏兰溪,又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工作,所以给他一个不得不接受的选项,再把一切罪名推到他身上。记得那天他被举报的消息传出,他去找队长,队长让他找纪委,他去纪委,又让他找局长,他到局长办公室刚开口,高局挥手不让他解释,说一切听候调查。这太反常了,他对高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的,怎会因线人的一条举报就不让他说话?但他还抱一线希望,也许最近势头紧,局里从严管理,但最终会给他一个清白,可临走高局叫住他,有句话他到现在都如在耳畔:“你本来也不适合做警察,早晚要去干你们家那摊事。”

    那句话他想了很久,预感到宿命的线在隐隐浮动。陈强的事只是个引子,如果凌家不想他继续做下去,没有陈强也会有王强、李强,不是今年也会是明年、后年。为什么?不重要。就为给凌云擦屁股也可以,或是抹杀他这些年的成绩,把他打回孽子原形,证明凌云是凌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也可以。或许他该挣扎一下,不为自己也为c组的兄弟,可他也知道结局不会很美好,一场风波过后总要有人收拾残局——也好,其实他早在等待这一天,不是么?私生子不该威胁正宫少爷的地位,自我销毁就是他能给那个家做出的唯一贡献,多少年了,他已不是孩子,他认命。

    耀东看着他含混不清的表情,忽然觉得今天的答案也许是最好的答案,起码他没有失望。还记得之前有个女孩被村里人□□,继母收了对方一万块钱就改口撤案,凌霄给被害人拿了五万,把□□犯送进监狱。还有一次带实习生出了意外,本来队里没有直接责任,凌霄以个人名义给那孩子家里拿了十万,帮他治好了眼睛。想想这些事,他会借钱给线人也不算意外,虽然傻,但只要他的心是真的,不枉c组和他一起走过的热血时刻。

    两人喝完一扎啤酒,耀东交代了此行更棘手的任务:“江妍想见你。”

    凌霄一愣,见耀东兀自低头抽烟,似不想给他回避的机会。

    “她在哪儿?”凌霄问。

    “在车里。”耀东说。

    凌霄走出酒馆,在停车场找到耀东的灰色大众,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江妍的身影在后座模糊不清。

    “嗨。”他打了声招呼,没有回头看她。

    “嗨。”江妍小声应了,看着黑暗的车舱里他模糊的侧颜,早坚定好的决心又碎了一地,她还是喜欢他,即便他已为人夫,连见一面都是错。

    “耀东说你要辞职。”凌霄说。

    江妍沉默,他还是这样只谈工作,绝口不提感情。

    凌霄说,“我觉得辞职也不错,刑警这行不太适合女孩子。不过你可以想办法调回北京,换个清闲的部门,不然……”

    “你为什么骗我?”江妍说,这是最后的交谈,她不想再听他避重就轻。

    凌霄笑笑,“你说我家里的事啊?没想骗你,只是觉得和工作无关。”

    “是和我无关吧?你早知道和我不可能有关系,因为你的家庭?”

    “江妍我说过我们不可能……”

    “你说你暂时不想谈恋爱,想趁着年轻先忙事业,你没说过你要娶夏兰溪而且已经和她交往了半年!”江妍声音颤抖,像压抑的哭腔。

    凌霄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在颤,他不想伤害她,他当然知道她对他好,他不能说自己没有动过心,还记得她说“只要你没有喜欢的人,我就不会放弃”,记得出警回来她紧张的表情,记得深夜加班她从家里带来夜宵,那些时刻让他无法狠心说出一句断绝,还安慰自己同在一个单位不能搞得太僵,其实他早该砍下这刀,无谓一拖三年。

    “如果你早告诉我,我能理解”,江妍尽量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这种家庭的考虑,我不会强求也从没后悔,但我不明白为何到最后都听不到你一句解释。”

    “我凭什么对你解释?”凌霄说。

    江妍呆住,他的语气那么冷,从未有过的冷,让她陌生而恐惧。

    “你既然不后悔就没必要指责我,起码我没欺骗过你的感情。我已经结婚了,这是事实,今后你做任何决定都与我无关。”凌霄说完下车,江妍追出去拉住他,“我还有话要问。”

    “你问。”凌霄看向她,只听她哽咽地说:“你爱她吗?”

    她是谁?凌霄反应片刻才想起她说的是夏兰溪,那位小姐长什么样儿他都快忘了。

    “你们结婚只是为了生意,你根本不爱她对不对?”

    “江妍你管的太宽了。”

    “我只想知道你的心……”

    “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凌霄甩开她的手,笑笑说,“听好了江妍,我是个已婚男人,你还纠结什么,想做情妇吗?做情妇也轮不到你,咱们相识一场,好聚好散吧。”

    江妍知道自己该利落离开,偏又拉住他手臂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这句话憋在心里太久,不问出口只怕终生不甘,却听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江妍独自站着,初夏天气已冻结如冰。还有多少尊严可供践踏,她早该知道这时见他是自取其辱,要承认早承认了,哪有什么不想恋爱,无非是不爱而已。

    耀东站在酒馆门廊的暗影下,抽完最后一口烟,开车送江妍回家。后视镜里江妍的眼泪始终没停,车里气压低的可怕,他怀疑自己根本不该带她来。

    车到江妍家楼下,她忽然说,“耀东哥,我想喝酒。”

    耀东陪她去便利店,江妍提了一提冰啤酒上楼,“进来啊,耀东哥”,她笑道。

    耀东知道他该走,这里无论如何没有他存在的空间,可他还是不放心,带上身后的门,也许相见的日子不多了,阿妍终究要离开缤城,不如让她尽量开心地走。

    江妍一进门直奔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卤鹅掌、鹅肝和鱼子酱,坐在沙发上起开两罐啤酒,“耀东哥,干杯!”

    耀东作势和她碰杯,江妍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看着电视里热映的综艺,咯咯笑个不停。

    “阿妍,其实凌霄的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耀东说。

    江妍抬手止住他,让他看电视,一伙人脸上夹着夹子在拔河,江妍笑道,“这个我们也玩过,记得吗?最后你们赢了,我在b组都好高兴。”

    耀东无话说,任江妍一次又一次碰杯,十分钟她已喝了两罐,话渐少,笑容僵在脸上。

    “有本书叫城市便当四十九式,我都做过,他说好吃的只有这三样。”江妍说。

    原来如此,c组谁没吃过江妍做的便当,今天才知道出处。

    江妍再开一罐酒,打了个嗝,羞涩地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

    “就在那儿”,她指着客厅一角的小餐桌说,“那次我请他修电线,你知道吗,是我故意用热水宝把电线烧坏的,拖了一周没找人修,只等他来。他来了,我准备了一桌菜答谢他,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单独吃饭。”

    江妍把头埋在臂弯,许久发出一声悠长的抽咽,“我说只要你没有喜欢的人,我就等你。是我贱,我知道。”

    耀东想安慰她却找不到语言,感情的事勉强不得,可勉强放下一段感情更不现实。江妍今晚注定要喝醉,他该走了,为何仍迟迟不动。

    “他说做情妇都轮不到我,他说的。”江妍缩着肩膀无声地抽泣,耀东心上涌起愤怒,凌霄怎么能这么说,这会杀了她的。

    “他是说你不该做情妇,你该被好好对待。”耀东安抚道,江妍饮尽第三罐酒,笑笑说,“耀东哥,你真好。”

    还好,她还知道眼前人是谁,耀东接过江妍手中的空罐,她顺势倒过来,倚在他肩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耀东哥,我一直都知道。”江妍说,向他怀里靠了靠。

    耀东一惊,闻到她发梢的香味,熟悉的诱惑,混着浓重的酒气。

    江妍呢喃道,“其实我早该走了,从不该留下。”她的泪流到颈窝,拘成一条河。

    耀东站起来,让江妍平躺到沙发上,她还握着他的手说,“耀东哥,我知道你想什么,在我走之前,也许……”她边说边哭,话不成句。

    耀东擦干她脸上的泪,去卧室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又去厨房接了杯水放在茶几。积攒的酒劲让她渐入昏沉,他离开,锁好门,坐在车里静静抽了支烟。最近警局有人说他是凌霄的替班,他知道他们说的不止是职位。世上有人天生闪耀,有人默默无闻,爱情或许注定与他无缘,好人卡集了一堆,无非到期作废,但要他嫉妒、中伤乃至趁虚而入,亦非男儿所为。耀东驱车驶回警局宿舍,只望江妍离开后想起缤城岁月,曾有一人肯听她说话,就够了。

    凌霄一早收到江妍的短信:“昨天失态了,抱歉。仍然感激相遇,祝你幸福。”

    他动动手指想回复点什么,安慰或是道歉,想想都已多余。她该彻底放下他,一丝念想都别留,然后才能看清幸福到底在哪里——无论在哪里,都绝不可能在他身旁。

    阿妍,青春那么短,别再蹉跎了。凌霄闭上眼,将她的名字,连同过去三年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并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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