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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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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和夏兰溪的婚礼定于五月二十日在丽钦至尊酒店举行,缤纷乐园的利益相关方均收到请柬,许霆传来唐丽钦的话,说苏玉珍如身体允许,也欢迎她作为男方家属光临盛典。凌霄代母亲回绝了,苏玉珍已多年未在人前露面,无谓拖着病体去观摩一场假戏,何况她的身体状况仍不乐观,一期化疗已结束,肿瘤指标暂时控制住,但身体虚弱得厉害,头发掉光,吃不下饭,亦无法下床走路。

    凌霄把母亲从车上抱回家,一把骨头轻如羽毛,在他怀里空荡荡的,他不敢细想,怕忍不住掉眼泪。刚在中医院开了药,苏玉珍强忍着喝半碗,不到一刻钟就吐得昏天黑地,她很抱歉的样子,不让凌霄插手,只许护工给她收拾秽物。凌霄知道母亲有时还会流血,他是儿子,看护实在不便,母亲又好强,该找个能住在北角的靠谱护工才好。家里有难更见出这个家的凄冷,连个搭把手、说说话的亲戚都没有,他这段日子不停地跑医院、见中医、找护工,无暇顾及婚礼的事。

    许霆通知拟于十八号婚礼彩排,可凌霄当天约了佛岭一位专长宫颈癌术后康复的中医,要开车接他来缤城给母亲诊治,实在脱不开身,只能让许霆把婚礼流程发给他,他抽空细看。兰溪听说男主角缺席,她这位女主角也不好强求,可她心里不免担忧,到目前为止两人对话仅限于“你好再见”,真不知到时候怎么当着全场宾朋、媒体的面配合表演。

    许霆十九号把服装送来家中,细细讲解了婚礼的流程细节,凌霄一听,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没什么难的。二十号一早许霆带车来接他,去酒店化了妆、做了发型,又引车队去夏府迎亲,保镖助理和一群不认识的亲眷拥作一团,凌霄把一袭白纱的兰溪牵入车中,车门关上,世界安静下来,车里除了司机,只剩这对“新婚夫妇”并排而坐。兰溪忽然有了点仪式感,设若垂暮之年回想往事,这也算她第一次穿起婚纱走进婚礼,她用余光瞟了眼凌霄,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全无和她说话的意思。

    “一会儿……”还是她先开了口,“流程你都看过吧?”

    凌霄看看她,点点头。兰溪嘴唇微动,却也无话可说。

    下了车,酒店已宾客满堂,音响调试完毕,司仪就位,工作人员做典礼前最后的准备。

    凌绍康和唐丽钦坐台下主宾位,夏如海和夫人坐在另一侧,应约前来的记者还在走道间调整机位,主持人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后,典礼正式开始。夏如海牵着兰溪的手走上t台,把女儿交到t台尽头的新郎手中,声音颤抖地说,“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往后余生,希望你像我一样珍惜她、爱护她,祝你们幸福!”

    凌霄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位“岳父”,白白净净的脸,戴着金丝眼镜,眼里闪烁的是泪吗?真是神演技,他忽然想笑,忍住了,接过兰溪的手,牵她站在舞台中央。但他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尽被兰溪看在眼里,她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来的冷淡刻板——也许他从未瞧得起她?也难怪,夏如海的表现太跌份,双方都知是戏,有礼有节便好,煽哪门子的情。

    主持人说什么“命中注定”、“浪漫心曲”,兰溪都没心思听,只见凌霄接过话筒对台下说,“是兰溪让我相信爱情,渴望走入婚姻的殿堂。亲爱的,谢谢你愿意把余生交给我,我会用生命守护我们的幸福!”说完他微笑着看向兰溪,没错,台词都对,表情也无懈可击不是么?兰溪有点惊讶,反而想不起自己的词,接过话筒临场发挥,“遇到你是我人生最美丽的意外,余生很长,让我们一起见证生命的奇迹。”

    凌霄一听,改词儿了,演技和她爸有一拼,他又想笑,咬了咬嘴角。这就到了宣誓环节,主持人煞有介事地念起《圣经》中的那段话,什么无论顺境逆境,富有或贫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末尾问凌霄,“凌先生,你愿意娶夏兰溪小姐为妻吗?”凌霄答“我愿意”,心说这种不伦不类的流程真该改一改,弄个油头粉面的司仪装牧师,拿庄严的经文当台词,不知神看了作何感想。兰溪也抛出一句“我愿意”,已看出眼前这个男人的漫不经心。

    总算要交换戒指了,一只小飞机忽然滑翔到花亭,在凌霄面前扑楞着翅膀,他下意识地侧身一躲,才明白这飞机是来送戒指的,流程上可没写这段。他从飞机肚子里掏出一枚钻戒,主持人按下他手指,示意他拿另一枚,哦,原来方钻是男款,他拈出那枚镶着圆钻的戒指,托起兰溪的手,兰溪眼看他要把戒指套在她中指上,赶紧抽回手,又递过去,翘起无名指,凌霄顺势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又识相地伸出自己的无名指。

    大婚礼成,凌霄拥过兰溪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台下响起掌声,灯光换了颜色,两人下台更衣准备敬酒。兰溪坐在化妆间,脸颊有点发热,不知是否她幻觉,她就是觉得交换戒指时台下有人在笑,他连婚戒戴在无名指都不知道吗?男款女款分不清吗?还被小飞机吓一跳,之前真该彩排一下。

    敬酒时凌霄牵着兰溪的手,一桌桌依次走过。凌家亲戚到的挺全,表叔仇刚、秦胜军,表姐仇蓓,表哥秦勉,还有唐家的几个子侄,这些人多少年没见了,都来给缤纷乐园充场面,他凌霄若是真的结婚,他们绝不会出席,就连凌绍康也未必肯到场。兰溪礼貌地应对,心里又生他的气,他该笑也笑,该喝也喝,应酬道谢的话也在说,只是好像全然忘了身边有个身着礼服和高跟鞋的女人,她每次撂下杯子,来不及提起裙角,又给他扯着三步并作两步去下一桌,还要拼命维持优雅。客中有兰溪的几个小姐妹,毕竟旁人不知她假结婚,不请她们恐要挑理,姑娘们和新郎开玩笑,凌霄勉为应和,脸色木木的,兰溪只觉尴尬。赶场似的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宾客逐渐退场,两人换回常服,乘车前往晴水湾新居。

    许霆跟他们一道回去,新房已布置好,佣人已就位。许霆象征性地恭喜两位,兰溪笑笑,凌霄脸上还是木木的。

    “我们完成得还可以吧?”兰溪说。

    “完美。”许霆笑道。

    凌霄问,“我先走了?”

    兰溪瞄了眼那位先生,真是惜时如金。

    许霆说,“是这样,新婚头几天关注度高,可能有狗仔跟拍,两位最好多点共处时间,给外界拍到两处分居就不好了。”

    “那怎么办?”凌霄问。

    “呃……”许霆笑了,唐丽钦让他居中联络,可没让他当这个总导演,他赔笑说,“要不您和夏小姐——哦不,少奶奶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更稳妥。”

    兰溪说,“这个月最好住在晴水湾,保持同进同出的频率,下个月可以自由一点。”——夏如海和她交代过必要细节,但她一直没机会和凌霄当面沟通。

    凌霄看看她,“你住这儿?”

    兰溪不说话,许霆只能再度赔笑,“少爷家里有病人,暂时不能在外居住。不然这样,少爷每天下班时间过来一趟,晚些再离开?”

    凌霄算了算,护工每天最晚呆到七点,在找到新护工之前,他都要确保七点前到家,再刨除路上时间,他说,“我五点钟过来,六点半走。”

    许霆不吭声了,两家是生意合作不假,但婚是两个人结的,同处一室隔着他喊话不合适。他清清嗓子说,“今天新婚,我就不打扰了,晴水湾有什么需要,二位随时吩咐我。”

    许霆走了,凌霄瞅瞅兰溪,难得地笑笑,又环顾别墅,“我用下洗手间。”

    他在水龙头下洗净脸上的妆,油腻腻的难受,洗完出来对兰溪说,“这样,今天我先走,从明天起每天过来一次,那个时间你方便吗?”

    “凌先生,我觉得……”兰溪又不知怎么说下去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进门连坐一下都不肯,两人到现在还站着说话,她觉得不对劲,也说不上怎么个不对法,只好复述夏如海的话:“我们的婚讯比较突然,投资人必定会有一段观察期,确定我们关系稳定才能做下一步考量。”

    凌霄看着她,等她抛出个什么结论,兰溪吸口气说,“你走吧。”

    “再见夏小姐,今天辛苦了。”凌霄说完离开晴水湾,打了辆车回北角,在家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买了件t恤和运动裤,去洗手间换上,又把婚礼的西服、衬衫挂在洗手间内壁,钻戒放进衬衫胸前口袋,留给哪位幸运的保洁员捡回家做个惊喜吧。

    苏玉珍吃了佛岭的中医做的丸药还算耐受,上网刷着儿子的婚照,想这是真的该多好。做不做总裁是其次,她真想看到他成家,有个女人知寒知热,有个孩子咿咿呀呀,今生没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是她心里最大的愧疚。凌霄到家兴冲冲地喊,“你还好吗,苏小姐?”

    苏玉珍笑道,“结婚快乐吗?”

    “好玩极了。”

    “新娘漂亮吗?”

    “必须漂亮。”

    他走去亲吻母亲的额头,苏玉珍今天扎了条紫色头巾,化疗让她的头发几乎掉光,她淘了不下十款头巾,一天一个颜色,尽力装点着虚弱的病容。

    “夏小姐人怎么样?不妨相处一下,很多人是婚后才产生感情。”苏玉珍说。

    凌霄笑道,“我们纯合作。你赶快好起来,我给你娶个正版儿媳。”

    苏玉珍叹口气,“你只会敷衍我,早知道谈恋爱,我现在连孙子都抱上了。哦对,江妍寄了一份礼物,今天送来的。”

    凌霄心一颤,接过那只小小的礼盒,回房间拆开,里面是一条染血的领带,附了张贺卡:“新婚快乐,物归原主。”

    他想起那次出警手臂受伤,车里有条旧领带,江妍为他把伤口扎上,后来非要留下领带,说是提醒自己不忘初心维护正义。他辜负了她,从感情到工作,也辜负了c组的兄弟。那些事不要再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是谁,将往何处去,也许从来都没有答案。

    兰溪回家说感觉凌家这位少爷不好相处,夏如海呵呵一笑,“我早提醒过你,婚姻无非三要素,性、爱、钱。前两样你都不占,钱又不归你管,人家凭什么在乎你。”

    夏太太听不下去,“夏如海,这是你做父亲的该和女儿说的话?”

    “我说错了吗?”夏如海说。

    “怪不得你跟小三那么有爱,敢情是花钱买服务!”夏太太说。

    夏如海道,“你也没少花我的钱!”可惜连服务都不到位,后半句他憋住没说。

    兰溪说,“你答应过要好好对待我妈。”

    夏如海笑了,“那你也要好好替我办事才行。婚都结了,给人点笑脸,一起做事才方便,别学你妈,三句话不来就吊脸子。”

    兰溪都不知该生谁的气,听听方才哪句话说得像一家人?连陌生人都不如。

    第二天下午,凌霄准时来到晴水湾,兰溪已在,和他打了个招呼。凌霄坐在沙发上自顾看手机,凌云二审维持原判,不再上诉,孙家接受了一家报纸的专访,孙父说儿子去年结婚,儿媳本已怀孕,受了这桩事的刺激意外流产,儿子在国外尚未清醒,凌云被判多久都换不回孙家的损失。凌霄觉得有点夸张,他办过多起酒后滋事的案子,比这严重的也有,说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醉汉都有错,可什么事叫媒体一搅就变了味,凌家也掌握大把媒体资源,怎么这次这样被动?

    兰溪开口道,“凌先生,你喝点什么?”

    凌霄看看她,“不用,谢谢。”

    兰溪想了想,还是叫了茶点,不久周嫂过来说,“少爷,少奶奶,请用茶。”

    两人听到这称呼都怔了下,对视一眼,他又低头看手机。许霆说过这些佣人都是从云雾山庄调来的,果然□□有素。

    兰溪瞅这局面,和他沉默对坐也尴尬,抛下他去别的房间也不合适,他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吗?同事之间也可以交流下工作吧?她才发觉自己第一次这样和男人相处,从小到大都是男人追着她油嘴滑舌,忽然让她发球,她却不会了。

    “凌先生,要不要加下微信,方便后续联络?”兰溪说,觉得自己像推销员。

    “好。”凌霄把手机递向她,实名账号,风景头像,果然没开朋友圈,她服气。

    兰溪喝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凌霄中途出去打了个电话,又站在门廊抽了根烟,再回来就接近六点半。

    “我先走了。”他说。

    “那个……明天去云雾山庄吃饭,你知道吧?”

    “知道,明天见。”

    兰溪看他开着一辆黑色本田离开,是他的私人座驾?他怎么会开那种车,太接地气了吧,而那辆迈巴赫仍停在晴水湾车库里,看着就像个道具。天色还早,夏如海说最好天黑后回家,被拍到的概率小。

    那位少爷走了,只好她一人留下来“值班”,她绕着别墅转了转,在书房看了会儿杂志,熬到天黑,“下班”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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