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买卖名额
御书房内,乌泱泱的大臣站在底下,个个都低头不敢多说半句话。
皇帝陛下进来脾气不大好,前些日子还“赏了”邹尚书一个月的休沐,他们可不能想邹尚书一样赋闲在家。
在最前面的分别是章丞相,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几位高官,也是此次秋闱的主考官。
“朕听闻诸位商量了好些天,还是没有将榜首定下,还对几位书生的名次犹豫不决,朕倒要看看是那几位的才华,难住了诸位。”
元和帝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意味深长的停在了最前边的章丞相身上,想来章丞相此番的打算全然落空了,心里不好受吧?
看中了那么多的书生,拉拢了那么多人,结果愣是没一个中用的,可不是要气死了吗?
元和帝唇边含笑,这老东西越不高兴,他便越高兴。在看见前三甲乃至前五都没有章丞相拉拢的那些书生,心里更是畅快了。
如他所想,章老丞相是真的气得七窍生烟,只是碍于还在殿前不可以被皇帝抓到把柄,他早就要发火了。
前边那几个什么裴不明,孟冠玉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如此有才的人,竟是半点都没被他发觉,手底下那群人到底在干什么?
若是活腻歪了早说,不好好做事,害得他计划落空。
还有那一群不中用的书生,都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狗屁不通!
即使内心已经怒火滔天,章老丞相面上还是沉稳的很,苍老精明的老脸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礼部尚书以及其他官员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除非皇帝陛下点到他们的名字,不然他们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元和帝翻阅着几人的卷子,确实答得很出色,各有各的好,他这一时半会也不好随意决断这几个人的前程。
“诸位属意的榜首有谁?”
章老丞相全然不想站出来回答皇帝的问题,这些人没一个是他的人,选谁都一样。
一样气得他心梗。
见着章丞相不准备开口,礼部尚书便往前了一步回答道:“臣以为,那位裴公子的文章无可挑剔,同孟公子相比,他各方面都更出色些。”
他们便是在孟、裴两位公子里僵持不下,偏偏两人的文章有各有各的特色。他们有心想决出一个高下,争论了好久,举手表决也是打平了。
眼见着要放榜了,便只能交由陛下来亲自定夺榜首的人选了。
工部尚书也站了出来:“臣以为,孟公子的文章更好……”
没错,这两位尚书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可此刻他们分为了两派。
元和帝倒不觉得他们二人意见不同有什么问题,他们二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结果不同亦是正常。但是他们二人的心,还是为了景朝。
“章丞相,你有什么看法吗?”元和帝端坐在上首,俯视着殿上的人,他就是要戳章丞相的心窝子,再次让他明白这次秋闱他什么都没捞着。
“老臣赞同工部尚书的意见,那位孟公子的文章比那位裴公子好。”
那位裴公子的答卷不论是字迹还是风格上都显得与寻常人不同,他势必会是那些书生里最出色的那个,他可不能让皇帝看到此人的锋芒。
若不是有隐龙卫的禀报,他真的就上了这个糟老头子的当,前边这几位统统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夸那位孟公子便是想忽悠他呢。
元和帝最欣赏的还是那位姓裴的公子,文武双全的好苗子,在将来收复疆土的路上可是难得的人才。
“既然诸位说辞不一,那么此番的名次便由朕来定了。”
诸位大人商量了这么久,还是没个结果,皇帝陛下显然已经对他们有所不满了。他说要自己定,那么谁还能反驳?
章丞相也不在意皇帝陛下要给他们定的名次,待到他出宫后找到他们,拉拢到他手下,便照样是他的人。
若是不从者……
留着也是无用。
忙完了秋闱,还有明年开春的春闱,有的是时间去拉拢那些书生。
眼下才只是个开始罢了。
尽管皇帝陛下说要自己定夺,可是大部分的书生的名次已经定下了,但还没有完全抄录完毕,他们还要在御书房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皇帝陛下此番在意的是名列前茅的人,那么想来不会过分在意后边的那些名次,他们有更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元和帝再三思虑过后还是把孟冠玉定在了榜首,余下的工作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元和帝便大发慈悲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陛下不是想严查徇私舞弊的事情吗?怎么还给了他们机会?”李福十分不解,陛下对先帝徇私舞弊进来的官员深恶痛绝,怎么还要给他们机会?
皇帝陛下高深莫测地笑了,却并未给李福答疑解惑,此次仅仅只是秋闱罢了,名次什么的并不重要。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总有人会为了这一时的名利去以身犯险的。毕竟那些世家最是看中这些,倒不如给他们犯错的机会,好抓住那些世家的把柄。
杀鸡儆猴,开启他改革的第一步。
李福也是个人精,知道皇帝陛下暂时不可能告诉他其中的深意,也识相的不再多问。
元和帝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背着手,在高墙上俯视着繁华的京城。
这座城繁华之下腐朽掉的地方,如附骨之疽的世家都要一一清扫,才能叫大厦将倾的景朝重新焕发新生。
他要走的这条路注定艰难,可是他不做,祖宗的基业便要在他的手里毁于一旦。景朝千千万万的百姓子民,就要流离失所。
不做,千古万世之后,他将遗臭万年。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数以万计的拥护景朝的黎民百姓,他都要做。
李福自小就跟着他,明白主子做这个帝王有多么不易,前有狼后有虎内忧外患。
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被陛下一点一点地收拾起来,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是夜,季家宅院,卫双舒今日没有听阿娘的话早早歇息。
小小的屋子里,烛火通明,卫双舒坐在书案前把这些天夏云新查到的东西再看了一遍。
她查到了章家的一个侧夫人的远房亲戚上,章家是什么人家,可是当今赫赫有名的丞相府。章丞相的嫡女是宫里最受宠的贵妃娘娘,妹妹远嫁给雍王做了正妃。
章家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永康郡主见了章丞相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舅舅……
而这位侧夫人是章老丞相最是宠爱的一个妾室,要是说这位章丞相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她可是不信。
卫双舒当即便冷笑出声了,好啊,堂堂丞相府竟也到了向他人伸手的地步了。
夏云和春桃看着自家姑娘在书案哪里倒腾,最终冷冷地笑出了声,便觉得实在不妙。
“夏云,这几个人的来历务必要查的明明白白,行事小心,不要叫人察觉了。”
越是不起眼的名字,想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最多的,那么便从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名字入手,想来应该能查到有些有用的东西。
“气大伤身,咱们先冷静些吧,姑娘。”
春桃给自家的姑娘端来了一杯降火的茶水,拍了拍她的背顺气。
这京城还真是来对了。
“姑娘,刚刚收到最新消息,邹尚书那边有了新动静了。”夏云为了转移姑娘的火气,得了新消息便过来禀明了。
卫双舒喝了口茶,平复了一番情绪才看向了夏云。
“前些日子叫你做的事情,可以办了。”
她给邹家的大礼,可以开始行动起来了。
春桃本来还想劝说姑娘看看姑爷给的信,看了看夜色便没有说出口。而是低声规劝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卫双舒冷静下来,她确实该早些睡了,阿娘那边若是知道她没有好好歇息少不得要说她。
若是今日那几个大夫说她情况不好,阿娘说不准就要将她带回江南去了,最主要的还是要留在京城。
留在这里或许能收获不少意外之喜,在江南,说不准就要任人宰割了。
她绝不许今生,再如同前世一般。
“熄了烛火吧。”
见姑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春桃连忙把人扶到床榻边,待到姑娘躺下闭上眼,春桃这才吹灭了烛火。
姑娘的事情,定然不能让娘子那边知晓,暗卫那边她还要去吩咐几句。可不能坏了姑娘的事,春桃敏锐地想着。
夏云收到了春桃的眼神,便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姑娘是打定主意要留在京城了,你去打听打听今日诊脉的情况如何,若是好,咱们可就要随姑娘一起留在京城了。”
姑娘自打生病后,极少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不仅仅是为了身体健康,更是为了家中的娘子主子们放心。
若是姑娘的身体可以留在京城,想必就是还要继续追查这些事情,她不想叫娘子知晓,那她们作为姑娘手底下的人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姑娘于她有大恩,她无以为报自然要忠心与她。
两个人互相对了眼神,彼此眼神中都满是坚定之色,姑娘要做的事情,她们自然要尽心去做。
天边堪堪露出几丝天光,街边的消息便开始小范围地传播了开来。再到早市上时口口相传,午饭时不少达官显贵之家便察觉到不对了。
茶楼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了。
“你可听说了吗?邹家那个好像要靠着他爹得到一个秋闱末榜的名额……”
“这事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前几年买官来做也是使得的……”
“那他得了不该他得的名额,不就意味着有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额要没有了?”
“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光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是你的话,你能不气吗?”
原本只是小范围传播,在诸多书生的激愤下,愈演愈烈。只是一个上午的功夫,邹尚书夜访同僚阅卷大人的事情,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裴不明四人一直在客栈里温书,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一概不知,还是裴不明耳力极佳听到了大堂里有人愤愤不平地谈论此事,四人才知晓外界的事情。
“这才多久,昨夜那些阅卷的大人刚出宫,邹尚书迫不及待去寻求买名额的事情就这么快传出来了?”孟冠玉双臂交叠在胸前,望着底下高谈阔论的人不解道。
“有人在推波助澜,近来邹家的事就没几桩是太平的,有人存心要搞垮邹家。”裴不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景焕和邵嘉志在楼上第一次感受到,言论传播得如此之快,同时也深刻认识到了京城繁华面貌之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万丈深渊。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众矢之的。
邹家本就不是根基深厚的人家,邹尚书这个尚书还是靠着先帝才得来的,到了邹阳羽这又是个不争气的嫡子。
邹尚书在朝堂上又树敌良多,原本不应该传得如此之快,可偏偏正逢皇帝陛下要杀鸡儆猴,邹家这个错漏百出的世家。
便是皇帝陛下的首选了。
邹府,邹尚书在书房里砸了好些东西,怒不可遏的咒骂声往外传出,原本想过来问问是真是假的邹扬,就在书房外踌躇不前。
邹扬原本还想着多在父亲面前表现表现或许他便能看见自己,可不曾想,父亲就是宁愿给那个纨绔子弟买名额充数。
都不愿意多看他这个得力的庶长子一眼,他也是父亲他的孩子啊,身上也流着父亲的血,怎么就比不上那个纨绔了?
既然父亲看不到他,那他又何必劝说父亲呢。
父亲他眼里,只有那个嫡子。
父亲是不可能会回头的,他就是说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父亲还是听不进去,最后吃力不讨好他或许还要被父亲罚。
邹扬想明白了,望着书房紧闭着的门,最终还是离去了。
几乎是不到傍晚时分,邹府又出了一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邹家庶长子,邹扬要与其父断绝父子关系,分文不取,自立门户改姓周。
周是他姨娘,也就是他生身母亲的姓氏。
邹尚书暴跳如雷,当场叫下人打他五十大板,随后丢出了邹家。
邹阳羽从没见过这个庶出的兄长用如此失望的眼神看向父亲,从前他总是十分渴望地望着父亲和他,似乎企图从中得到一丝丝的父爱。
邹阳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如此好的身份,明明在府上他也是很受仆人尊敬的庶出公子,为什么非要断绝父子关系……
邹扬忍着疼,硬是一声疼都没喊,五十大板下来皮开肉绽,最后还是被以往善待过的下人抬着出邹府的。
邹扬,不,周扬。周扬最后再回望了一眼偌大的邹府,便转头不再多看一眼。
下人抬着他离开了身后的邹府,迎着光一步步走向了新的征途。
邹尚书根本不在意一个庶子的死活,就是打死了也无妨,他还在为了舆论的事情焦头烂额,打完了也不见他关心一句庶子。
裴不明知道了此事后,便悄悄地吩咐了几个人过去照顾周扬,顺带请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给他治伤。
“邹尚书这心可真够狠的,庶长子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半点都不顾及血脉亲情啊。”
“可不是,前些日邹阳羽闯祸五十大板打了一半,这不没几日又活蹦乱跳了。”
“可是你再看今日,当着外人的面,那个庶长子皮开肉绽,他是连看都不看……”
围观的路人很是唏嘘,同样都是邹尚书的血脉,难道就因为是庶出就要受到如此对待吗?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了些。
消息传到皇宫里,元和帝坐在书房正翻阅着秋闱第五名考生的答卷,上边原本被遮挡的名字已经露了出来。
赫然是,邹家今日同邹尚书断绝血缘关系的那个庶长子,邹扬。
“邹尚书这眼睛实在是不大好啊,十几年了,什么是珍珠什么是鱼目都分不出来。”
旁边的李福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可不是吗,有人需要父亲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扶持,有的人不争不抢光凭自己便可光耀门楣。
这秋闱的榜一旦放出去,邹尚书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他也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十几年来尽心尽力,不得父亲赏识就知道给自己找退路。”元和帝很是欣赏地赞叹道。
邹尚书却是彻夜未眠,他已经疏通好了关系,找到了一个姓邹且籍籍无名的书生,可是关键时刻他们找不着那个书生了!
这计划走了一半,最关键的那一环却出了问题,眼见着明日中午就要放榜了,找不着人此事便行不通了。
那个书生若是放榜时横插一脚,那么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皇帝陛下和诸位同僚不得借题发挥要降他的职?
另一边收了好处的人,一直等到天亮,也没等到邹尚书给他个准话,就先行被季燕匪这个大理寺少卿带去大理寺。
连带着邹家也一起请到了大理寺问话。
公堂上,两位老臣同时向季燕匪发难道:“季燕匪,你凭什么提审我们!你个毛都没长齐的……”
季燕匪被两位大人质问,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答道:“陛下有令,二位大人这是要抗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