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不管段馡送过来的见面礼是什么,这课还是得上的。
段凝华言语很是简洁,也考虑到了底下一半的人完全没有基础,所以就从习大字开始。段云芝段姒姝两人是真正的新手,同时也懂得这次的机会意味着什么。
皇室公主大字不识一个,虽然当面没谁敢说闲话,背地里肯定少不了闲言碎语的。段云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个很上进的人。所以段凝华在上面授课的时候,她听得很认真。至于段姒姝,从神色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不过拿着毛笔一笔一划,没有一丝不耐烦。
这样的氛围,本该是让人感觉到欣欣向荣的。
段馡却慢慢收敛脸上表情,半阖着眼出神,她感觉有些冷。
馨德堂里寂静,除了偶尔纸张摩擦造成的声响,还有细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眼睫动了动,段馡又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皮往旁边看去,李月同江茵正偷偷在那儿磨着砚台。
右手执笔,装作极为认真的样子在那儿写大字,左手则悄摸摸放下来在那儿磨砚台。两个人眼神相交,火花四溅,你追我赶。
饶是此时不舒服,段馡也被她们这番操作搅得笑了笑。
台上段凝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仍旧慢慢给众人演示那些字的笔画走势。
段馡看了看自己前面的宣纸与笔墨,拿起来摆弄了一会儿。浓重的墨香夹杂纸张特有的气味,是古韵盎然的味道。
这时段凝华正巧演示完了一个字的写法,走下来检查众人联系得怎么样。
远远的,段馡与她对视一眼。好像不用多说什么,对方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样。段馡一瞬间感觉到了这种被称为心有灵犀的东西。
于是,她几不可查弯了弯嘴角。
段凝华点头。
两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完成了旁人无法知晓的谈话。
段馡安静的从馨德堂后门走出去。
雪琴见她出来,快步走过来,神情颇为忧虑。段馡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太好,却没心思去解释什么,只是轻声拒绝了她跟过来的想法。
“我一个人走走,你待在这儿。”
雪琴的脚步顿住,纵使担心,也只能看着段馡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馨德堂内,本坐的端正,临摹大字的段姒姝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她没有转头去看外面,只是一双细细的眉皱了起来,捏着笔杆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
最初馨德堂选址的时候,为了皇子公主们能安心学习,不受外界干扰。便设在了雍皇宫内比较偏僻的西处。西处宫殿少,人也少。多是成片绿草和一些未经修剪的花木,一眼看去尽是荒凉。
旁边是长长的见不到尽头的矮墙,红身绿头瓦,囚笼一般把这片地方困住。
很静,静得让人感觉窒息。
段馡在一堵矮墙面前停下脚步。
穿着朱色袍子的人,和那堵矮墙红色的墙身几乎融为一体。他盘着腿,坐在矮墙上,身后是苍茫的天际,点缀了几点宫殿的影子。
什么寂静的天地,瞬间如潮水一般匆匆退了回去。清脆鸟鸣重新回到耳边,裴治朱色宽袍色泽浓烈,一入视线就强势得能把旁的都挤占开来,让段馡忽视不了。
这是从寂静空洞的海底被人强行拉回人间的感觉,段馡仰头看着裴治,呼吸从急促慢慢变得平稳。
裴治从高处俯看过来,笑着,“看来我同阿馡缘分不浅。”
“缘分?这可不好说。”
头一回正面回答裴治这样带着调笑意味的话,不同于往日直接无视,或者跳过继而转移话题的做法。干脆得令墙上的人浅浅笑了。
“阿馡今日心情不错。”他下了个定论,然后站起身从矮墙上跳了下来。
朱色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若不是最后落地时脚下一软,倒在段馡身上,那也算是极潇洒的少年姿态。
段馡比不得裴治,被他从墙上带下来的冲劲弄得一个倒仰,跌在身后的草地上,两人滚作一团。
裴治的脸窝在段馡肩颈处,她甚至能感觉到灼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携带了四月的湿气和热度。
人突然受到袭击时大脑会一片空白,想不到此时该做什么。段馡仰躺着,睁眼看着头顶的天空,碧蓝的颜色,没有丝毫杂质。
紧靠着的另一个人温度很高,像火炉子被一层厚实的麻布包裹了起来,只有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吓人的温度。
大概,是发烧了。
段馡眨了眨眼,酸涩的感觉便渐渐消失。她想起裴治的脸色很白,唇色又格外殷红,如雪地里的血渍,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发热了。”
语气不像是关心,而是平静的陈述了一件事。
裴治却没有说话,他此时算是整个人都靠在段馡身上,合着眼,脸色白得吓人。
“你让开,我去找太医过来。”
不是出于关心,只是段馡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她推不动裴治,便温声和他讲道理。先前的情绪还未消散干净,但这个时候遇上不讲理的人,只能自己把情绪压缩起来,隐藏起来。就如她曾经做的那样,不要拥有自己的情绪,像窝在透明的瓶子里一样生活。
可能是觉得段馡太过聒噪,裴治睁开眼,那双浅色的眸子正在诉说着自己此时的不高兴,直直盯着段馡,眨也不眨。
一只炸毛的猫,不高兴般施舍了个机会过去,等着对方举旗投降。
段馡动了动,又听到裴治啧了一声。不耐烦夹杂着无奈,接着,她被裴治按住。他撑起身,双手把段馡的头掰正,让她正对着广阔的天空。
力道轻柔,段馡能感觉到他手心滚烫的温度。
“闭上眼。”声音沙哑,尾音里都带上一点控制不住的烦躁。
段馡想了想,最终还是如他所说,闭上了眼。
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在鼻尖,闭上眼之后更是浓烈。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自由,无拘无束。
“我不舒服。”耳边的声音带上委屈,他给段馡汇报自己一天的琐事。从早晨起来时身体不舒服,说到如何机智找到进馨德堂的捷径,透出难言的乖巧。
最后,他小声道:“你陪陪我?”
分明是个问话,却被他硬生生说成了命令。不过配合不甚有底气的态度,也让人有些心生怜惜。
裴治是个很闹腾的人,想跟上他的速度总要用上全部的精力,无暇顾及其他。段馡被他缠得都忘了之前在想什么,悄然皱了眉。
“好。”
但不知不觉,心里却轻松不少。
……
馨德堂内,自段馡走后气氛就有些变了。
虽然她自以为自己是走得悄无声息,却没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段姒姝终究还是放下了牢牢攥在手中的笔,她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大字出神。原本走下来检查众人进度的段凝华也重新回到了那张梨花太师椅处,垂头看着自己的书。
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东西,令人静不下心。
段姒姝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她直直和段凝华对视,眼神是近乎凛冽的坦荡,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段凝华没有回答她是行还是不行,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抱歉。”说着歉意的人看不出来任何歉意,如果段凝华还需要她道歉,可能她还会平直地说上千句万句的道歉。不管怎样都阻止不了她出去的想法。
固执的可怕。
段凝华笑了笑,没再看她,而是继续低头看书。
没得到回复,段姒姝沉默一下,便转身出了馨德堂。
馨德堂外雪琴正来回踱步,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段姒姝自然知晓她守在这儿,问道:“姑祖母往哪个方向去了?”
方才段馡不让她跟上去,可没说不让旁人去。雪琴忧心忡忡,立马就把段馡走的方向指了出来。
段姒姝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她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沉闷,脚步却很快,路旁任何东西都不能让她停留。
大片未经修剪的绿草地,一青一朱,两个身影。
类似于撒娇痴缠的话语,以及无限迁就的应承。
段姒姝站在那儿,眉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