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052
料峭的山风将他的话送至耳边。
步瞻朝她伸着手,素净的袖摆被风吹得凌乱。男人雪衣上的金纹线乱成一团,面色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那一双幽深的瞳眸,此刻闪过几分慌乱的情绪,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哑。
姜泠脚下的石头松了松。
“嘎嘣”一声,似乎有什么断了,再低下头时,拳头大小的碎石如失了力般遽然从断崖壁上脱落,坠入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女子的身形晃了一晃,身前响起惊呼之声。
侍卫立在步瞻身后,单是瞧着,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谈钊也与他们一般不敢上前,生怕激恼了姜泠。
唯有步瞻探着手,步履极慢,朝着断崖一点点试探。
冷风亦吹乱了他鬓角边的发。
姜泠站在这断崖之上,冷风将她裹挟着,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看着步瞻的步子,女子红着眼:“你莫过来!”
“好,我不过来。姜泠,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双眼紧紧锁在她身上,好似只要他稍一不留意,身前之人便要从这悬崖边坠下去。
“我不是要逼你回京,我也不想再向从前那般逼你。只是你一个人留在青衣巷,真的十分凶险。就在你刚离开南金街的时候,你可否发觉你身后的异样?有一行人一直跟着你,姜泠,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冷静了些。姜泠迎风望去,只见对方墨发连同着衣袂一齐飘舞。那风声太大,让她听不大懂他的话,一双软眸里掺杂着疑色。
步瞻声音放缓了些,企图与她解释:
“京都有急事,我不得不立马返京。青衣巷已是龙潭虎穴,叫我着实放心不下你。”
“所以你就迷晕了我,然后将我绑上马车。”
闻言,男人面色微顿,没有否认:“是。”
她的声音穿过寒冷的风。
听了步瞻的话,姜泠心中觉得十分好笑,她忍不住讥讽般地勾了勾唇——三年了,他一直都是这般,一直都是这般冷漠、高傲、目中无人。
整整三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诚然,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去高傲。
但现在的姜泠,不想再做他的掌中雀。
她往后又退了半步。
这一回,步瞻面色愈发紧张。姜泠只觉得自己的脚后跟几欲悬空,她明明也有些怕高,但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万丈悬崖与身前之人相比,竟没有这般凶穷极恶了。
她不想再回到京都。
不想再回到步瞻身边,不想再被他掐住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去做她不想做的事。
她只要一想到京都,便觉得整个喉咙如同被人扼住,呼吸发难。
她甚至想跳下去,换得解脱。
但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太多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苦心经营的琳琅居,她刚开张的四宝坊,她
的那三两知己好友。
还有……她的煜儿。
步瞻的面色被冷风吹得苍白,伸出手,低声下气的语气近乎于一种哀求。只一瞬间,他似乎已预料到接下来的痛楚,眸光被霞影映照得碎裂。他站在原地,右手已举得僵硬,一字一字,恳求道:
“姜泠,不要跳。()”
“……[(()”
“求你。”
他身后的侍从皆大惊失色,抬头望向身前的主上。
他那高傲的、不可一世的,从未向何人低过头的主上。
这么多年了,他踩着无数尸骨,淌过无数鲜血,终于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心慈手软过,甚至就连手刃生父那日,他的眉头也未曾皱过一下。
而如今。
冷风涔涔。
高傲了半辈子的男子,竟低下声息,朝着那羸弱不堪的女郎,屏着气求道:
“姜泠,朕求你……不要跳,好不好?”
姜泠显然也未想到步瞻会这般。
她愣了愣,继而缓过神,看着面前这一袭素衫。不知为何,他一贯干净的衣袍上落了点血迹,殷红的斑斑血迹,在男人的衣摆上洇成一朵艳丽的花。
她站在悬崖边,问:
“你如何求我?”
如何求?
谈钊率先回过神,抢道:“娘娘,请您慎言!”
他的主上乃是九五之尊,如何能这般低三下四?然,步瞻却似乎未听到谈钊的话。
只是片刻,男人回过神。
下一瞬,悬崖边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见——竟将双膝弯了弯。
“皇上——”
谈钊急得也红了眼,忙不迭吼出声:
“不可!”
虽然他也不想看到娘娘坠崖,但他更不想看见自己追随了半辈子的主上卑躬屈膝。这半辈子,谈钊是亲眼看着他如何从籍籍无名之辈,一步步成为这大魏的君主,谈钊也深知——
主上太清高,太骄傲。
他这辈子,从未求过任何人。
“主上,不可跪!您是真龙天子,您不跪天不跪地,更不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跪他人啊!主上,您千万不能跪——”
不止如此,谈钊身后的侍从,也跟着着急道:
“主上,莫跪——”
“这样求,”步瞻浑不觉身后的话语,一双眼紧紧凝在她身上,声音忽尔又低下去,“可以么?”
这样求,可以么?
不要跳,好不好?
她愣在原地,好久未缓过神。
就在此时,身前的男人忽然轻喊了句她的名字,唤回了她的神色。
“姜泠。”
他抬起右手,一把撩起衣袍的下摆。
冷风吹醺,步瞻的衣摆亦随风被吹得摇晃。那双清冷的凤眸,如今眼底弥漫上一层柔软的雾气。他就这样站在一片殷红似血的霞光里,面色苍白地看着她。他的眼中写
() 满了赤诚、恳请、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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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求人。
冷风飒飒,料峭而萧瑟。
就在男人膝盖即将点地的前一瞬间——
周遭忽然扬起沙雾,谈钊趁着姜泠微愣,猛地扑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小臂。
“娘娘,主上——”
他转过头,朝着身后吼道:
“快,快带娘娘上马车!!”
姜泠小臂一痛,紧接着,一道猛力已将她从断崖边拽了回去。顷刻之间,她被人带到马车旁,一阵熟悉的旃檀香拂面,步瞻已颤抖着眸光,将她一把拖回了马车上!
她不备,身子摔在马车里。对方“唰啦”一下,粗暴地甩开马车的帷帘。
霞光短暂涌入马车,又登时被男人高大的身形阻挡。
步瞻压下来,几乎失去了理智。
“姜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你可是你方才在做什么?!
失而复得,叫男人眼睫剧烈地打着颤,他隐忍着情绪,胸膛却起伏不平。这间马车极为宽敞,足以让她整个人躺下去,姜泠刚用手臂撑了撑身、想要坐稳,对方又再度倾压下来。
他真像是受了某种刺激。
理智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她的肩膀被步瞻用力握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男人的力道极大,且手劲越来越重,叫姜泠也忍不住喊出声:
“你放开我,你放手!!步瞻,你弄疼我了!”
马车再度行驶。
她重新回到了马车里,踏上了这趟进宫的路。
不同的是,姜泠似乎彻底激怒了身前之人,她乍一抬眸,便对上对方满是愠意的目光。男人原本的清冷自持早已一扫而空,他的雪衣与车帘一道拂动着,随着马车的颠簸,愈发将她牢牢钳制住。
他狠狠掐着她。
好似只要稍微一个不留神,她就会从眼前彻底消失。
方才那么一遭,步瞻的发带也散开,二人的乌发交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女郎亦是抬眸,想要冷声开口,却不等她发出任何声音,登时听到他的咬牙之声。
“姜泠,我知道你厌恶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你可知,方才那可是万丈悬崖!稍一不注意,失足跌落下去,那便是粉身碎骨!姜泠,你能不能惜命!”
他的手掌往上,掌心捏住了她的锁骨之处,整个人微喘着,气息起伏不平。
她挣扎着想要支起身,方逃脱了一寸,又被那人恶狠狠摁下来。
她忍不住道:“你要做甚?”
“姜泠,我知道,你厌恶我,不想与我一起回京。”
步瞻眸光颤动着,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竟俯下身,将她轻轻抱住。
他气息低掩着,贪恋地吮吸着女子身上的馨香,声音喑哑:
“阿泠,你可以厌我,憎我,恨我,但你莫要再用这种方式惩罚你自己。你这样……我会疯的。”
正说着,男人的话语忽然软了一软,连带着他细长的眼尾泛起微红。一瞬之间,他的眼中竟也浮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雾丝丝的水气,让人看得不是很真切。
步瞻的手指松了松,情绪一寸寸地恢复平静。
可即便如此,适才的心悸仍未止,就在刚刚,他的头疼忽然加剧,整个人好似回到了三年之前,宫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丧讯,哭着来到长明殿前。
他头疼欲裂。
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姜泠扬起一张脸,与他对视。
片刻后,女子唇角竟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
“步瞻,可是我早已经被你逼疯了。”
她这一声,似乎是叹息,极低的一声感叹,引得男人愣了愣。
山风再度吹拂入帷帘,将金粉色的霞光洒落在二人面上。步瞻的神色有半分恍惚,紧接着,他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低垂下眼。
“对不起。”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鬓角,如同亲吻着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器,“阿泠,对不起……”
马车摇摇晃晃,顺着山路,驶往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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