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魂牵梦萦,求之不得。
南金街。
自从四宝坊开了张,姜泠变得愈发忙碌。一边是琳琅居的香料铺子,另一边是四宝坊的声音,忙碌之际她有时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过这样的日子虽是辛苦,却让她过得十分满足。
这一声声“姜老板”,将她彻底与过往那个胆小怯懦、畏手畏脚的女孩子分剥开来。她坐在画馆里,盘算着四宝坊的账目,一瞬之间,忽然感觉曾经那个姜泠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那个曾经被关在深宫中,被迫学习繁文缛节的姜泠。
那个大雪天不能踏出房门,只能在窗户边偷偷看小雪人的姜泠。
那个遭夫君冷视,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姜泠。
……
回想起这些往事,姜泠有几分恍惚。
有些事明明隔得不算太久,她回忆起来,竟发觉这些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与季老师在书馆里的对话。
“季老师,这世上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教导男子该如何敬爱自己的妻子?”
“过去的我爱君、爱主、爱父、爱夫,现在我只想爱自己。”
当她说出这些话时,一缕熹微的光恰恰穿过书海的缝隙,落在她身上。
女子站在一片阴影里,扬起脸。
季扶声缓缓垂眸,他的目光清浅,温和地落在姜泠面上。片刻之后,他温声道:
“会有的。”
这样的书,这样的日子,总会有的。
“或许这很艰难,但我曾看一本书提到过,在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一个全新的国度。那里的女子可以读书写字,可以抛头露面地经商。她们不再受困于父族与夫家。在那里,女子可以与男子同窗、共事,她们也有自主选择婚事的权利……阿泠,总会有一天的。”
冷飕飕一道凉风,将她带回了现实。
姜泠抬起头,望向这熙熙攘攘的闹市。
她有些日子没来南金街了,街道两侧又多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她刚走没几步,就被一个簪子吸引了目光。
店家一见她,立马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姜泠目光定格在那根石榴红翡翠玉簪上,心中思量着。
——十七娘这般好颜色,就适应戴鲜艳些、华丽些的发簪。
“店家,这支发簪多少两银子?”
姜泠翘首问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多了一行人影。
清风拂面,淡淡的旃檀香气隐没在这一层水雾里。步瞻站在树干之后,一双眼凝望着摊位前的女子。她半挽着发,青丝松松挽就成个简约大方的髻。
说也奇怪,她明明成日忙前忙后的,如今看着竟比先前在京都明媚活泼了许多。薄薄一层光影落在姜泠肩上,她侧着脸颊,眉眼弯成一对小月牙儿。
瞧着她的笑颜,男人唇角微微动了动。
他的神色很淡,光影与雾气一同浮动,在步瞻衣肩上落了些树影。
步瞻遥望着,女郎微微弯身,与掌柜交谈。
“哟,这位客官好真是眼力,您看中的这一支簪子啊,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只抽不卖,一百文钱一次。”
正说着,店家取出一个装满了竹签的签筒。
见状,不远处地谈钊微微蹙眉,同身前的男人道:“主上,娘娘这是——”
他转过头,却见步瞻目光沉静,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双眼全在那女郎身上。
第一次,未中。
第二次,还未中。
姜泠咬了咬牙,摊开掌心的铜钱,又望了望那支翡翠玉簪,又付了一百文钱。
最后一次了,就再抽这最后一次。
拜托拜托,这只簪子真的很适合十七娘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虔诚地抽出一小节竹签。顿了少食,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往下移——
仍是未中。
步瞻远远望着。
在看见竹签上的字后,女子眼中闪过一寸的失落。她双手将竹签还给店家,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摆在一边的翡翠玉簪。
罢了,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将钱袋子收好,决定再去别处逛逛。浑然不知就在自己刚离开片刻,摊铺之前又落了一道身影。
步瞻走到那摊位前,店家甫一迎上来,便听见轻幽幽的一声:
“她方才看中的,是哪个?”
许是他的话太过于突兀,对方愣了一愣。抬头时,店家恰恰撞上男人的视线。只见他一袭雪衣,锦袍玉冠,那一双瞑黑清冽的眸子,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回过神,指了指摊位前的簪子。
“一百文抽一次……”
不等他取出签筒。
谈钊立马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钱囊,甩到那人怀里。
店家手忙脚乱地接过,方一打开,立马傻了眼。
他以为,这里面不过是些碎银,却未料想,钱囊里头金灿灿的,竟是好几块金元宝!
他登即犯了结巴:“客官,您这是……”
步瞻声音冷淡:“够了么?”
对方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只见男人侧过脸,微抬起下巴,朝不远处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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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循着他的目光,朝东南方向望去——
只见粉衣女郎正歪着脑袋,左看看,右往往。她脚步轻缓,差一点便要拐至另一处。
“哎——姑娘止步!”
身后忽然响起极尖的一声。
姜泠步子微顿,转过头。发觉正是先前那名店家,他跑得很急,额头上甚至还冒了些汗。
她疑惑,问道:“店家,还有什么事?”
对方取出那根翡翠玉簪,微微喘着气:“客官,方才是我眼花、看错了。恭喜您,抽中了小店的镇店之宝,这是石榴红翡翠玉簪,给您送过来。”
正说着,对方将那根簪子往她手中一塞,不等她反应,身侧又是一尾风,店家已不知到何处去了。
周遭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姜泠攥着那根簪子,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思。
她垂眸,瞧着掌心的簪子。
极纯正的石榴红,这玉的质地,绝不是三百文钱就可以轻易买下的。
她方才明明记得,自己抽到的……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荒唐的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竟让她下意识踮起脚,朝四周望了望。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正与自己擦肩而过。
她眸光微敛,立马否决了心中的想法。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那人。
估摸着日子,他怕是已回了京都,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他那大魏皇帝罢。
她怎么又想到了他。
姜泠摆摆头,将那一道身形自脑海中驱散,欢喜地攥着手中的玉簪,朝青衣巷口走去。
越往青衣巷走,周遭人群便愈发稀落。
轻幽幽的风穿过巷道,扑在姜泠身上。转眼间便到了秋冬之交,巷风也变得愈发冷冽。她缩了缩身子,将衣裳拢紧了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
姜泠总觉得,方才这一路上,似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
不知对方是谁。
她加快步子,那人也加快步子;她步子慢下来,对方也将步履放缓。
何人?
她的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
是谁在跟着她?
姜泠握紧了玉簪,看着眼前幽深的巷道,一咬牙,猛地冲了出去。
身后似乎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
她大口喘息着,丝毫不敢回头。她不知那些人是谁,是惦记了她方才买下的玉簪,或是她生意上的劲敌,再或者……
是步瞻派来捉她回京的人?
姜泠不敢再多想,只顾着往前跑着,冲破着黑熏熏的暗巷。
忽然一声闷响,身后的步子愈乱了,那些人似乎被什么挡住了脚步,巷口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她不敢回头看,攥着玉簪拼命朝外跑,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庭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巷道,寂寥无人。
仿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双腿发软,“哐当”一声推开大门,又将庭院死死反锁上。
……
回到屋内,姜泠缓了许久。
方才跑得太急,她额上尽是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将自己的鬓角边的发黏湿。
是谁在追她?
听那步子,来势汹汹,似乎……是一群凶猛的男人。
桌案上,摆着她还未完成的一幅画。十七娘不知所踪,许是去四宝坊找季老师了。她紧张地攥着簪子,好半晌,才颤抖着双手,将其放入一侧的锦匣内。
桌案上那一幅,是还差几笔的寒梅图。
她右手发着抖,提笔蘸了墨,欲再添之几笔。
萧瑟的冷风拂入窗牖,将八角薰笼内的暗香吹熄了些。她打了个哈欠,从未想到这困意竟来得如此之快。不知不觉,姜泠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摔在桌案上,她的身形也软绵绵地,顺着桌子瘫下去。
须臾,房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推开。
步瞻雪白的衣上沾了些血迹。
血迹是新鲜的,血珠子尚未凝固,顺着衣摆洇开,染就了一朵艳丽的花。
他随意用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走进屋看见案上趴着的女郎时,男人原本冷厉的瞳眸,终于浮上一丝不易察觉地轻柔之色。
她像是累坏了,睡得很熟。
步瞻垂下眼,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用干净的那只手,从一侧取来一件褙子。
他蹑手蹑脚,捏着褙子一端,将其轻轻覆在女子身形之上。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姜泠忽然颤了颤身,竟轻唤了声:“莫过来——”
步瞻左手一顿。
低下头,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梦话。
他眸中情绪动了动,手指轻抚着女郎的后背,将褙子压严实。
轻柔的目光,忍不住顺着她的眼睫,往下缓缓滑动。
最终,落在她粉嫩的双唇上。
他已有许久,未尝过那双唇的滋味。
整整三年,叫他魂牵梦萦,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