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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049 放心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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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徵已彻底昏睡过去。

    床帘未阖,熹微的光影穿过素色的纱帐,在他的眼睫处投落下一道轻柔的影。季徵睡得很熟,呼吸很是均匀,男人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十七娘回过神,凝望向他安静的眉眼。

    他睡着时,乖得像个小孩子。

    十七娘抿了抿唇,垂下如小扇一般的鸦睫。雨水敲打着窗棂,风声呼啸之间,她耳畔一直回荡着季徵适才的话语。

    说那些话时,他的声音醉醺醺的,原本清澈温和的瞳眸,忽然浮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男人靠着她,原本绑着乌发的发带忽然松掉,这一袭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愈发衬得他有几分落寞与脆弱。

    她忽然感到心头某处,竟隐隐泛着疼。

    算了。

    十七娘将毛巾放下,将头发与衣衫整了整,出门去给这个醉鬼买醒酒药。

    外间雨水未曾止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话说今年的江南很是奇怪,连续这么多天都下着倾盆大雨。闷闷的乌云倾压下来,将人的心口也压得堵得慌,十七娘回头不放心地看了季徵一眼,继而撑伞走出这一袭雨帘。

    她走得急。

    雨水淅沥沥的,溅起些泥点子,将她的裙摆打湿。

    女子却浑然不觉,手里攥着铜钱,自顾自地朝前走着。眼看着就要到走到摊铺,迎面忽然撞上了一群人。她认得为首那名男子,他是青衣巷里小有名气的纨绔,姓石,在伊君楼时曾捧过她的场子。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群纨绔子弟。

    见着他们,十七娘下意识地低下头,她本欲不作声张地从这群人身边路过,却不料石氏还是眼尖,一下便认出了她。

    “哟,这不是伊君楼的十七娘子吗,怎么,刘妈妈今日让你到青衣巷迎客来了?”

    嬉笑声传入耳中,她压低了伞面,可仍是躲不过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要知晓,先前十七娘在伊君楼里,那可是千金难买一面的存在,如今在这一条暗巷内撞见,这一群纨绔如见了绵羊的饿狼,两眼立马放着绿光。

    “石兄怕是有所不知,这朵名动江南的花儿啊,如今是被人摘下了。”

    “摘下了?”

    石宽眯了眯眼,视线止不住地在她身上打量。

    片刻,他走上前,吊儿郎当地将她的伞面往后推了推。

    十七娘一抬眸,便撞上对方那满脸横肉。

    石宽离她极近,挑眉问她:“跟了哪位爷?”

    不等她开口,石宽身后立马响起一道起哄声:“石兄这还不知道吗?整个江南都知晓,她跟了四宝坊的季扶声!”

    “季扶声?”对方笑了,“你跟了那个破画画的啊。十七娘子,不是我说,那破画画的能有几个钱,你与其跟着他,倒不如跟着本公子……”

    十七娘皱着眉,大力挥开对方的手:

    “石公子,请慎言!”

    冷冰冰的雨帘里,女子神色亦是清冷严肃。许是她方才太过于用力,石宽未曾防备,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磕在一侧的石壁上。

    她的反应惹恼了对方,男人站稳了身,再度朝她走过来。

    这一回,石宽面上布满阴霾。

    “臭婊子,在谁面前装贞洁呢?整个江南,谁不知道你那点儿烂事儿,怎么,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啊?!”

    一行人拥上前,直将女子逼入墙角!

    她的雨伞被人猛地打掉,雨水就这般直唰唰地淋在她身上。不过顷刻之间,十七娘这一袭素衫尽数被大雨淋湿,她怒目圆瞪,厉声道:

    “你们要做甚?!”

    她如今已被季徵赎身,已不是伊君楼里卖笑的十七娘。

    “你们莫过来,再这般,我就要报官了!!”

    她急得直往后退,可身后便是一条死胡同。冰凉的雨水拍打在墙壁上,无力地倾泻下来。

    石宽大腹便便,横肉勉强拼凑成了狞笑,看她的眼神更是要流油。十七娘被他们逼到了墙角,只听一声冷笑,那些纨绔完全不管此时正在青天白日之下,一扑而上——

    包青天老爷护的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即便她被季徵赎了身,被伊君楼除了名,可那又怎样?在众人眼里,她始终是那个靠出卖色相换取金银的妓子,她卑劣、淫荡、下贱,她不是个好姑娘。

    她这样的女子,是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与喜欢。

    更不配得到那样风光霁月的人。

    自从被卖入伊君楼、认了命,她就很少哭。她很清楚自己的宿命是什么,也漠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曾经历过数不尽的羞辱,原以为已造就了这般坚若磐石的心,可如今看着面前这群如强盗般一拥而上的纨绔,十七娘的眼前蓦然闪过一道身形。

    他站在断桥边,手里捧着一幅画卷,似乎听到脚步声,男子转过头来。花香,风香,衣衫香,他眉眼浅笑着,温和地唤她的名字。

    风轻轻,送来一道清雅的兰花香气。

    十七娘颤抖着眼睫,在哭出声的前一刻,空中忽然穿过一道重物之声,下一刻,一柄伞已直直打向了石宽的后背。

    后者背上猝然一痛,浑身力气被打得涣散,整个人“咣当”一声倒了下去。

    她惊恐地抬眼。

    烟雨朦胧,水雾缓缓升腾而上,就在这一片水烟缭绕之间,有人逆着光,出现在巷口之处。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知为何,待看清楚来者不是那人时,十七娘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身后带着一群侍从,各配了长刀银剑,整齐地朝巷口这边走来。

    来者俨然并非善类,以至于那群人一见了他,面上竟露出惊惶之色。男人面色冰冷,朝瘫倒在地上的纨绔道:

    “欺压民女,石宽,你真是长本事了!”

    石宽还想还嘴:“她又算不上民女——”

    “住嘴。”

    对方看了眼缩在墙角、被雨淋湿的十七娘,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顿了半晌后还是转过头,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石宽厉声道:

    “还不快滚。”

    一群人连滚带爬,灰溜溜地离开了这条暗巷。

    巷子乌沉沉的,一行侍从将巷口遮挡住,让人看不见明澈的光。

    纪旻赶走了石宽等人,撑着一把伞,朝地上的女子弯了弯身。

    “姑娘。”

    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骤然落在耳边。

    十七娘满脸狼狈,扬起一张煞白的小脸。

    四目相触,纪旻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怕自己吓到她,竟将声音又放缓放慢了些。

    “姑娘莫怕,如今已没事了。”

    正说着,他探出一双手。

    男人衣摆宽大,其上竟以水青色的线,绣了一朵清雅的兰花。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七娘愣了愣,竟将他与记忆深处的某道身影重叠起来。

    他声音温和,眉目之间,蓄满了似水柔情。

    “姑娘,我扶你起来。”

    十七娘回过神思,没有迎上对方的手,而是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慢慢站起来。

    见她躲开,纪旻竟也不恼。他眉眼弯了弯,朝女子轻缓一笑。继而,他转身命令下人将她的伞拾起来,接过伞柄的那一瞬,她忍不住唤了声:“等等。”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纪旻站直了身,朝她道:“辽东纪氏,单名一个旻。”

    纪旻。

    对于此人,她有些印象。

    他是纪家画馆的大当家,父辈在京都做官,算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矜贵公子。

    为表感激,十七娘站直了身,朝他拜了一拜。

    他笑起来时,唇角带了一对浅浅的梨涡。送完伞后,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低头朝她道:

    “姑娘便是那名动江南的十七娘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女子低下头,抿了抿唇,未答他。

    见她不语,纪旻自顾自地道:“听闻姑娘,如今是季公子的人。”

    十七娘掩去眼中落寞,声音很低:“我算不上是他的人。”

    纪旻一愣:“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别开脸,“啪嗒”一滴豆大的水珠落在她颤抖的眉睫上,女郎的睫羽颤了颤,继而又压下视线。

    她算是季徵的人么?

    即便被季徵赎下身,对方也不曾碰过她。

    他甚至,都未怎么与她单独相处过。

    好似那日的一掷千金,不过是酒后的临时起意,他这样名誉京都的才子,似乎很是在乎自己的声誉。他看不起她,甚至有些嫌弃她,嫌弃她的出身,嫌弃她……是不干净的姑娘。

    季徵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也是知道的。

    他这样好的男子,身侧应当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不该是她。

    这躯残花败柳,会辱他的清节。

    如此想着,十七娘再度低下头去。

    面前忽然多了一方干净的素帕。

    她抬起头,纪旻正将帕子递过来,他面上似乎写着不忍,眼底有着淡淡的心疼。

    “多、多谢……”

    她未接过帕子,而是撑着伞转身,走入这一袭风雨之中。

    ……

    姜泠回到住处,一眼便看见烂醉如泥的季徵。而十七娘子不知去了何处,此时不在院子里。

    她正疑惑着,只听一声门响,忽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十七娘浑身被大雨淋湿,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经历了什么。

    姜泠微惊,赶忙走上前,欲将她的身子扶住。可对方只扫了她一眼,如同避嫌般,竟躲开身形。

    “你……”

    不等她过问,对方已将伞收了,推门走进另一间房屋。

    ……

    姜泠能感觉出来,十七娘近日似乎藏了什么心事,整个人变得很奇怪。

    也不知她遇见了什么事,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准任何人走进去。姜泠心想着,对方总归也是季老师的人,爱屋及乌,自己先前似乎对她缺少了些关怀。

    于是趁着一个晴天,她决定去南金街,去给十七娘子买些胭脂首饰,来哄一哄她。

    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当她走出院落时,浑然不觉,不远处已有两道目光,正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其中一道便是谈钊。

    他匆忙跑回客栈,只一推门,便嗅到一阵清淡的旃檀香气。男人正背对着他,伏案看着一封密件。听着门响声,对方放下手中之物。

    谈钊躬身,道:“主上,娘娘她出门了,正往南金街而去。”

    男人身形未动。

    谈钊:“主上?”

    他又唤了一声,步瞻这才缓回神思,他放下手中密件,顺着窗户缝隙朝外眺望而去。

    屋内燃着暖香,云雾缓缓,拂于男子眉间。

    见他双眉微凝,谈钊道:“主上,发生了何事?可是……要赶回京都了?”

    后半句话,谈钊猜得果真没错。

    他们离开京都太久太久,此地不能再久留了。

    步瞻将密件对折起,微垂下眼,对着灯火将其烧烬。

    火光映在男人双眉间,他瞧着被烧焦成灰烬的密信,眼底有了思量。

    京都那边生了变故,他必须要回京了。

    可这里,还有他根本放心不下的人。

    他要带她回去么?

    他还要如同当年一般,逼着她,与自己一同回京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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